“中国近2000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中小学生，他们的教育现状被认为是最真实的中国底色。因此，县乡的孩子们是中国教育最应该关注的群体。”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师雷望红从2017年开始关注县域教育，她参与合著的《县乡的孩子们》一书，最近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作为一部聚焦县乡学子现状与前景的调查研究著作，《县乡的孩子们》围绕县中、撤点并校、教育城镇化、留守儿童、陪读妈妈、家校关系、“双减”等“无法回避的主题”，进行了全景展示和深入探讨。

在华中科技大学就读期间，雷望红加入了“华中村治研究”团队，在全国多个省份开展关于乡村教育的田野调查。2019年，她博士毕业后来到中南大学任教，继续深入各地县乡进行调研。近日，政协融媒记者对话雷望红，她反复提及，应加强乡镇学校建设，让“县乡的孩子们”，尤其是乡村孩子们得到公平的人生起点。

《县乡的孩子们》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教育新城”的新情况

湖南政协融媒：《县乡的孩子们》一书前言中提出“当前中国的教育研究要呼啸着走向田野”，为什么要这样说？

雷望红：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基础教育的系统性和复杂性大为提高，一些政策或制度的出台及落实，与教育实践有一定距离。田野最能感知时代的声音，教育一线工作者和教育相关者的声音，可能代表着应对时代变化的诉求和教育政策调整的方向。

2021年9月，我们“华中村治研究”团队分赴河南、湖北、湖南3省9县，围绕县域教育做了为期半个月的专门调研，撰写了70余万字的调研报告。我们认为县域教育这个课题非常有现实意义，今年初我们整理了调研中写下的随笔，出版了这本《县乡的孩子们》。

湖南政协融媒：书中提到当前县域教育资源的分配存在较大的不均衡性和不精准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雷望红：县域教育体系由县城学校、乡镇学校、村级小学3个层次的学校构成。当前教育资源的投入有两个趋向：一是中央省市教育资源主要投入在村小上，对大量小规模学校的持续高标准投入；二是县级教育资源主要投入在县城学校，“教育新城”在各地大量涌现。这两种投入趋向不仅会导致县域教育的不均衡发展，还会造成教育投入的不精准，忽视了对乡镇学校的投入。

湖南政协融媒：在你看来，这样的投入带来了哪些新情况新问题？

雷望红：一些地方推进“教育新城”建设，短时间内投入大量资金新建学校，往往导致负债严重。有的地方超前按照最高标准建设学校，实际上出现了新的闲置，导致学校运营成本非常高。

对于农村家长而言，一些城区新建学校没有配备宿舍、食堂，他们将孩子送进城了仍然需要在城里租房或买房陪读，不能照顾孩子的家长就将孩子交给托管机构，大大增加了这些家庭的教育经济负担。

对于学生而言，城区学校内实质上形成了新的城乡教育二元结构，农村学生的家庭出身和家庭知识能力，不一定能支持他们在城市里接受公平的教育。

让学生在家附近接受有质量的教育

湖南政协融媒：调研中你们关注了小规模学校过度投入的情况。

雷望红：人数不足100人的学校，通常被划为小规模学校。现实中，村小生源不断流失，有一二十人的村小都算人多的了。我们在调研中，看到有的村小就一个学生。学生不但无法接受正常教育，连正常交往都没有。

让农村孩子能够就近、低成本入学，初衷是“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但是，在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大量村小不可避免地会衰落甚至消失，多数也没有良好的教学质量、校园氛围，学生得不到应有的锻炼成长，从而造成资源投入无效率和浪费。

所以我们认为，不是一定有必要办的小规模学校，就可以不要办了。但是，有一些教学点撤并困难。现在撤校的流程非常复杂，需要村民进行民主决议，还要层层报批，由省级教育部门审核通过。

湖南政协融媒：撤点并校后，怎么解决村里学生的就学和生活问题？

雷望红：在乡镇建好中小学校至关重要，学校要有一定规模，但也不能太大。这样家长不用付出很高成本，学生可以在离家较近的地方接受有质量的教育。此外，学生同质性比较强，背景出身差不多，老师管理更加轻松，对学生也会更加公平。

关注县域教育的变化

湖南政协融媒：在调研县域教育时，你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点？

雷望红：我发现，现在一些县的民办教育发展迅速，很多农村家长把孩子送到民办学校。因为县乡教育的留守性依然明显，而公立学校无法满足农村家长的教育期待和教育服务这两大需求。

其一，县城公立学校的学生要培养好，家校必须紧密合作，对家长要求越来越高。但民办学校能包揽学习各环节甚至学科培训，家长交了学费后几乎不用操心。

其二，县城公立学校没有食宿配套，乡镇学校宿舍条件比较差，而民办学校大多建得很漂亮，平时有生活老师照顾学生，孩子生病了也能及时送医。

湖南政协融媒：在你看来，民办教育存在哪些需要关注的问题？

雷望红：从县域教育的整体发展角度来讲，民办学校对教育的影响要高度关注。

有的民办学校，揠苗助长的现象比较突出。学校打着素质教育的旗号，其实是极端的应试教育，因为他们需要出成绩吸引生源。有学生告诉我们，老师用物质导向激励他们好好学习，“你们这次考试排名到多少名，我有奖励，你们就有奖励”。一些公立高中老师告诉我们，尽管很多民办学校学生的中考分数高，但潜力已被提前“榨”干了。

民办学校应该主要面向一些高收入家庭或有特殊需求的家庭。如果大众更多选择民办教育，其实会形成底层排斥。而且一旦教育成本过高，是会影响大众的生育意愿的。这也是很多人担忧的地方。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刘敏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