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3.22.

六旬律师涉案：被“对手”公诉

涉案律师与检察机关曾有控辩关系，如今律师被同一检察机关批捕和起诉

 65岁的株洲律师张时孟，因涉嫌妨害作证罪被捕。

　　张与株洲市石峰区检察院曾是庭上控辩对手，如今再次成为“对手”。

　　由于该案是2013年1月1日新刑事诉讼法实施后的一个案例，因此备受关注，尤其在律师界更是引起强烈反响。3月19日，该案在石峰区法院开庭审理。

　　这起案件是如何形成的？公众关注的焦点在哪？本报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被抓

　　2012年6月，石峰区井龙村村支部原书记言中强因涉嫌贪污3.5万元公款，被石峰区检察院提起公诉。

　　湖南中兴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时孟接受言中强的委托，为其担任一审辩护人。

　　2012年10月17日上午，正在外面办事的张时孟，接到株洲市石峰区检察院起诉科工作人员的电话，要他到检察院去一趟。

　　张时孟在法庭上称，他到了检察院以后，三名检察官对他进行了询问。

　　“你为什么替言中强做无罪辩护?”其中一位检察院工作人员问。

　　“这是辩护律师的权利。”

　　“你为什么要做伪证？”检察院一名工作人员紧接着问。

　　张时孟回答，“律师可以调查取证。”

　　张时孟描述，当时检察官对他的态度并不友好，要他“老实点”。

　　下午2点左右，他被石峰区公安分局井龙派出所两名民警带走。

　　审讯与起诉

　　在石峰区公安分局和井龙派出所，张时孟接受了多轮审问至凌晨两点。

　　张时孟说，之后，他双手被拷，在木凳上度过一夜。

　　与他同样难熬的是他的妻子李金环。那天，李金环见丈夫迟迟未归，打了十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张时孟所在的湖南中兴律师事务所主任刘晓南也在四处联系找人。

　　第二天下午1点左右，李金环才接到派出所民警的电话，“张时孟已被拘留，你过来办理相关手续。”

　　李金环赶到派出所时，张时孟已被转到株洲市第二看守所。

　　在看守所，侦查人员不时来讯问张时孟。

　　在一系列审问过程当中，产生了日后争执的一个焦点：张时孟称在审讯记录签字时，他提出因年纪太大看不清字需配戴老花眼镜时，被办案人员拒绝。

　　最后一次讯问结束时，他再次提出同样的要求，但对方称“你不想取保候审吗？不签字就不给你取保候审”，听后，张时孟在记录他承认作伪证的笔录上签了字。

　　11月13日，张时孟被取保候审回家。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终结。

　　2013年1月23日，春节即将到来。石峰区检察院再次传讯了他。1月25日，他被起诉。

　　求援

　　该案开始在网络上引起关注是在今年3月14日。这天，四川南充的林波律师在网络上发布张时孟向全国律协、全国各律师的求助信被网络广泛转载。

　　张时孟是因涉嫌触犯《刑法》第306条第一款的规定而被起诉。

　　该条款的详述是：“在刑事诉讼中，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伪造证据，帮助当事人毁灭、伪造证据，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很多律师认为，这一条款只需公安机关就可以启动，因此很容易演变成对律师进行职业报复的工具。

　　刘晓南称，求助信在网上发布一天后，他就接到全国24个省市的律师的援助电话，他们表示欲组团支援张时孟。

　　在张时孟案审理休庭期间，旁听的律师们都会聚集在一起谈论。“关注张时孟的今天，也就是关注自己的明天。”一位在场旁听的株洲女律师称。

　　据刘晓南介绍，3月15日晚，株洲市司法局找到他和张时孟的辩护律师胡溪华谈话。

　　在这次谈话中，刘晓南和胡溪华被告知“要学会保护自己。”这话，刘晓南理解为“说不好，自己就被抓起来了”。

　　巨大压力之下，刘晓南给全国各地的律师发去短信，请求他们别过来。

　　一个现场 多个说法

　　3月19日，开庭之日。这天早晨，株洲阴云密布，暴雨倾盆。

　　上午10时许，穿着囚服戴着手铐的张时孟，被押至石峰区法院第九审判庭。

　　65岁的张时孟曾经在石峰区检察院工作，1986年，考取第一批律师资格证，后进入原株洲市北区司法局下属机构从事法律工作。也曾担任过街道办事处副主任。2003年退休后，进入湖南中兴律师事务所。

　　据记者调查，关于张时孟涉嫌伪造证据、妨害作证罪的基本情况有多个说法：

　　张时孟在法庭上称，言中强涉嫌贪污公款案发后，他找到言中强询问是否有证明该笔款项属于拆迁工作经费。言表示可以联系村主任言某和村会计沈某。之后，在一家土菜馆里，张时孟和言中强以及言某和沈某相聚。言某和沈某分别在一份证词上签字。

　　关于这一过程，法庭上两位证人言某和沈某也作了陈述。

　　言某称，当天张时孟让他们给言中强做个证，证明那3.5万元是村支两委研究决定的，是从征地拆迁工作经费中开支的。证词由律师写好。他原本不想签，但最终碍于情面便在证词上签字。

　　沈某表示，证词是言中强口述然后律师记录的，她对那笔款并不知道，所以也不想写证明。但他们表示不会对自己产生影响，同样碍于情面的她便签了字。

　　但张时孟对他们的说法表示异议，他称，自已在土菜馆里先是出示了律师证，然后要他们实事求是地陈述，自己代写的证词是他们认可后才签的字。

　　公诉人出示的证据则指出，言中强称是张时孟让他找沈某、言某伪造证据的。张时孟的另一名辩护律师、北京義派律师事务所律师徐建国提出让言中强当面出庭质证，但审判长以言中强正在羁押候审阶段不便出庭为由拒绝。

　　律师质疑

　　法庭上，火药味显现。

　　徐建国律师向审判长申请石峰区检察院回避。他认为，本案由石峰区检察院报案，且在石峰区公安局分局介入之前，已经有了侦查行为，并对证人做了笔录。它是该案的审查批捕、审查起诉和公诉人，违反了公、检、法三机关在刑诉中，通过程序上互相制约，保证办案质量，正确应用法律的原则性规定。

　　参加旁听的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所副主任甘元春亦表示，检察机关是公安机关的监督机关，报案的话有可能影响到案件的公正审理。石峰区检察院可以报案，但报案后不能有任何司法行为。他还认为，石峰区公安分局接到报案后，应该对报案人进行审查。根据回避原则，石峰区公安分局应向株洲市公安局汇报，由株洲市公安局指定非石峰区公安分局的公安机关进行侦办。

　　但经过两次合议庭合议之后，审判长驳回徐建国的申请。

　　据记者调查了解，在此案开庭之前，株洲市律师协会曾向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建议从公平、公正的立场出发，此案应由石峰区法院之外的其他法院审理更为恰当。

　　除申请公诉人回避外，徐建国多次向审判长提及先对非法证据排除。他认为，公诉人提出的关于张时孟承认做伪证罪的证词不能被采用。

　　“一个60多岁的老人，在不戴老花镜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够识字。而且对张时孟采取了车轮战的审讯。这样的证词，根本不能采用。”徐建国说。

　　但出庭的两位民警称，公安机关在审讯过程中保证了张的休息，并表示张时孟自己携带了眼镜。

　　徐建国要求调取审讯录像，民警回应，“那个地方没有监控。”

　　此外，让徐建国质疑的是，公诉方提供的材料证明，办案民警在同一时间对张时孟和证人言某进行了讯问。他认为，《刑事诉讼法》有明确规定，公安机关在对当事人和证人进行询问时，必须严格分开。一位侦查人员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份证词上，侦查人员也有伪证嫌疑，一旦这些证据出现在法庭上，法庭应启动刑事侦查程序，追究侦查人员刑责。

　　而公诉方的回应是，在参与那次讯问中，有多名民警参加，其中一位民警在这一时间交叉讯问或做笔录。

　　在当日庭审的最后阶段，徐建国提交一份证据显示石峰区公安机关为了规避今年1月实施的《刑事诉讼法》第42条规定（辩护人涉嫌妨害作证的，应当由办理辩护人所承办的侦查机关以外的侦查机关办理），将侦查终止时间提前到去年12月份。

　　公诉人看完材料后，以之前未看到该材料，需再研究为由，未予以回应。下午6点半，审判长宣布休庭，此案择日审理。

　　而经过一天的审理之后，此案的舆论焦点已转成石峰区检察院是否程序违法。19日中午，身为公诉人的石峰区检察院工作人员走出法院大门，一群记者围堵上去。“检察院是否违法违规？”记者问。

　　检察院工作人员挥手沉默，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