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走，赶场去！”老母亲喜欢赶场，几乎每场都不缺席。这不，又到了做山胡椒油的季节，她喊我陪她去买原材料。

母亲拄拐，佝偻的背上扣个竹背篓，“咚咚”踩地上，就像那些无声逝去的岁月撞痛了我的心。记得以前，都是母亲做山胡椒油，经岁月洪流裹挟，她手脚日趋笨重，如今想吃，得由我亲自操刀。

山胡椒颗粒小、叶柄多，还夹杂些许小叶儿片，买回来之后倒在簸箕里，如同一座小山。面对繁琐的择选环节，我通常向母亲求助：“妈，快来择辣姜子（俗称）哟！”“老了，没用哒。”母亲叹着气，蹒跚着提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哎呀，这么多辣姜子，要没您，我哪敢开做呀。”我笑着搭腔。“哈哈，择辣姜子，还行的。”老母亲霎时脸上漾笑，埋头拣摘。期间还不忘叮嘱：把儿和叶子都扔掉，只留辣姜子，味道才纯。

两双手在小山上跳跃，几小时后，眼前卧着一簸箕圆溜溜的山胡椒。嫩的个头小，颜色浅，老的籽壮实，颜色深，颗颗如翡翠。那时，我已腰酸背痛了。“妈，要不是您帮忙，我恐怕明天都择不完！”“嘿嘿，看来我还有点用处。”老母亲又笑了，老年斑像花瓣皱紧趋向眼角。

我将山胡椒装进不锈钢盆，撒上干辣椒沫，拌进盐，绿中掺红，红里透白，煞是好看。点火，锅里倒菜油烧至沸腾，淋在山胡椒上。顷刻间，热气冒腾，山胡椒鼓着雨点似的油泡泡，滋滋啦啦，挨挨挤挤，一派热闹。趁油温倒点生抽，搅拌，一盆美味山胡椒油便大功告成。深碧的山胡椒裹在黄灿灿的油里，浑身透亮，红绿相间，不觉间，我早已唾液盈舌。冷却后，装玻璃瓶密封，置冰箱冷藏，到来年山胡椒成熟季仍然味道鲜美。

餐桌上，有人喜欢清淡，有人青睐味浓，而我，属于后者。用山胡椒油烹饪红烧鱼是我的最爱，既美味又营养。先将腌制鱼两面煎黄，放点红辣椒、花椒粒、生姜丝翻炒，倒进三匙山胡椒油，淋水漫过鱼身，盖上锅盖烹煮。待水分将干，撒蒜叶起锅，那鱼又香又入味。

常常是老母亲望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打趣道：“看你都添三碗饭了，真是养了一塘鱼，少了一仓谷呀！”可我觉得，吃鱼如果没有山胡椒做伴，就缺了灵魂。味道是由口到心的旅行，吃着用山胡椒调制的肴馔韵味悠长，就像读一首押韵诗，品一阙宋词小令，将一个个味蕾安抚得五体投地。

人间四月芳菲尽，野山胡椒满枝头。儿时，母亲给了我足够的温暖与呵护，如今她年近九秩，油枯灯微，岁月侵体，光阴皴颜。在她倒计时的岁月里，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她出场，让她被需要，让温馨多一些流淌。

文 | 朱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