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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年前,关于高考那件小事 | 新知
发布时间:2024-11-15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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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表面看起来是涉我个人有无资格参加高考的小事,背后反映的却是那个时代整个国家系统的运作情况、负责精神。


转眼近半个世纪了,一直想说说发生在47年前的一段故事。事情最先是在《湖南日报》群工部无声息地进行着,接下来又到了湖南省委大院。表面看起来是涉我个人有无资格参加高考的小事,背后反映的却是那个时代整个国家系统的运作情况、负责精神。每每想起,心里总有一种温暖涌过。


1977年10月12日,国务院正式确定恢复高等院校招生考试制度。21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发布了《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新华社电讯,且配发了《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的社论。这消息如一声惊雷,让停止了十年高校招生的社会嗅到了春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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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作者参加湖南省高等学校一九七七年高考招生准考证。


无助中,想到了《湖南日报》


我是1972年冬天高中毕业的,在岳阳县小饶港水库和新墙河沙河大渡槽工地当了4年民工,尔后又在当地长安学校当了一年代课教师。听到有关恢复高考招生消息时,我正在学校的学农基地劳动。


当时学校几位老师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我也参与了他们的议论。但是,从校长到一般老师,都对我的参考资格持怀疑态度,没有别的原因,就因我祖父是“地主”、父亲是“小土地出租”成分。


记得某次在学农基地田坎上,我用小棍子比画着一个数学公式时,被校长看见,晚上他便找我谈心,大意是:“并没有伤害你复习迎考积极性的意思,但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最好还是放弃,省得到时候失望。你想想,全国有多少贫下中农和干部子弟,哪个不想上大学,会轮得到你吗?原来不是一直讲不唯成分论吗,但哪一次又没有不论成分呢?”


校长与我推心置腹谈了很久,及至我说“那就放弃吧”,这才结束了谈话。这次谈话,对我打击很大,想放弃但心有不甘。


这时,在岳阳四中当教师的父亲给我来了信,鼓励我一定要参与复习,准备高考。我想父亲的信息应是比较靠谱的,但校长的分析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在我左右纠结的情况下,便想到了《湖南日报》,想到了那个“湖南日报革命委员会群众工作组”主持的“群众信箱”。我在1974年的4月在小饶港水库工地当民工时曾给他们写过信,他们还有过回复,且将我反映的情况登载在《湖南日报》内部资料上。因此便决定给他们写信。


11月4日,学农活动结束后,我在煤油灯前写下了《出身不好的适龄青年能否参加高考》的信:


编辑同志:

我是一九七二年高中毕业回乡的,出生于小土地出租家庭,是今年高等院校招升(生)的适龄青年。看了《湖南日报》十月二十二日《就今年高等学校招生问题教育部负责人答记者问》一文后,高兴万分。说句老实话,一百个心思有一百一十个想参加考试。但是,静下心来,与往年招升(生)提纲一加比较,发现少了“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的字句,心中又不安起来。编辑同志,我们这些出身于非劳动人民家庭的适龄青年能参加考试吗?

请答复。


岳阳县公田公社长安校民办教师 

谢柳青  1977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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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湖南日报》编辑的信原件。


信写完后,次日一早我便赶到公田镇,将剪了右上角的信件放在邮局门口的邮筒里(信封剪右上角表示是通讯稿件,邮资由报社总付),认为这样保险一些。从后来原信转回的标记看,11月6日,报社就收到信了,并卡上了“1977年11月6日”红色印样。


按规矩,这属于群众来信,自然分拣于报社“群众工作部”。当时群工部一天要接多少信件我不知道,但上标的“1898”应该是来信的统计数顺序。


信件转给了权威部门


我的来信件上所标注的“11.13”,应该是群工部决定将信转出的时间。他们转去了哪里呢?看下面的内容就知道了:


谢柳青同志:

你的来信,我们已收阅。据你询问的情况,重在政治表现。按中央的文件精神,是可以报考的。但我们对你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请与地(市)县招生办联系,意见如何。

致礼!


中共湖南省委招生工作领导小组

人民来信来访专用章(章)

77.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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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1月28日省委招生办回信原件。


省委招生办在11月28日庄重地给予了回复。我接到信后,第一时间就赶到区教育办报了名。为了让区教育办的人相信我是有资格的,特地将省委的复信给一位女教师模样的人看了,她也替我高兴。


事实上,报上名后距开考就没多少时间了。1977年的高考,是唯一一次在冬天进行的。时间是12月17日至19日。《准考证》是开考前两天发下来的。第一次在官方格式文本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照片,且盖上了厚重的钢印,其文字标注的是“湖南省招生委员会(岳阳地区)”,照片图章也是同样文字,有种很正规很正规的感觉,内心里充溢着喜悦。


多年后,我曾猜想《湖南日报》转给省委招生办,又由招生办回寄给我的这封信是个例还是泛例?它是独一无二的还是程序化处理过程里成百上千封信中的一件?但不管属何种情况,这于我,已然在精神上加持了无穷的力量。正因如此,后面发生的故事就更显出了1977年这场高考的特别韵味了。


高考作文分得了0分


11月17日上午的第一场考试就是语文。当我接过试卷且看到作文题《心中有话向党说》时,心跳突然加快,真心觉得参加这场考试的不易,内心里充满了对党、对省委、对《湖南日报》及所有帮助我取得高考资格的人的感激。文章就是如下激情式开头的,且一韵到底:


心啊,你慢点儿跳,慢点儿跳,让我静下来,把心底的话儿向党倾吐,把我真实的思想感情向党汇报。心啊,你慢点儿跳……


我是一个生长在毛泽东时代的青年,我经常为此骄傲、自豪。从我开始懂事,是党把我送到了学校。在那里,我勤奋学习,刻苦用功,虽有林彪、“四人帮”的干扰,但是因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占主导地位,我的知识还是学得了不少。党啊,我感谢您,这是您的英明领导。七二年,我带着满腔的热情,带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理想,离开了我心爱的学校,来到了广阔天地里锻炼,来到了老贫农、老支书家里报到。五年的风雨啊,使我学会了不少的知识,经受了贫下中农好思想好品德的熏陶……


随着心跳的加剧,文字似有点脱缰了,感觉到有太多的话要“向党说”,于是,接下来所“说”内容,为当时语境不能接纳——


可是,我的父亲是个教师,在“四害”横行的日子里,“臭老九”的孩子怎能进高校?我的心沉闷,我想哭,但是我不能哭出声,因为“四害”会说你是“大学迷”,是不想接受劳动改造。每当北斗升起,我总是仰望着它,诉说着心底的不平,期望着东方的拂晓!我相信,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这所谓教师是“臭老九”的谬论,只是一股暂时弥盖蓝天的乌云,是不可一世的反动叫嚣。我长呼北斗,横眉“四害”,热血在周身沸腾,怒火在胸中燃烧。


悲剧了,因这段激情诉“说”的一顿输出,被阅卷老师判了0分。


判0分的理由很充分,是因为考生借“向党说”的机会发泄了对社会的强烈不满:什么“诉说着心底的不平,期望着东方的拂晓”,什么“热血在周身沸腾,怒火在胸中燃烧”——这样的学生没有完成自我思想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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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博览·人物》2024年第10期 《47 年前,关于高考那件小事》


逆袭的故事成了经典事例


1977年,乍暖还寒,但暖意已经上升,人们的思想在尝试冲破冻土般的束缚,寻找自我突破。按当时规定,打满分和打零分的试卷,都要经由阅卷组长审定。组长读了这篇文章,立即抄了下来,又一传十、十传百地手抄着,抄出了阅卷地岳阳、抄出了湖南,也抄到了大领导的案头。


中央电视台在2007年纪念中国恢复高考改革三十年之际,以30分钟的时长在《风声雨声读书声》节目中完整地讲述了这个故事。2014年上映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一剧,也以此为桥段,作了长篇铺叙。至于说这个“0分”作文惊动了小平同志,那是艺术的夸张。


但显然是惊动了湖南省招生委的。不久,省里高招委派人到了岳阳地区,在一次全体阅卷老师集中讲评此卷的大会上,由一位王姓女老师上台念诵了这篇作文,全场听众由初时的默听到抽泣之声四起,最后在沉默数秒后爆发出满堂掌声,“0分”命运作了彻底颠覆,变成了满分作文,一时传为佳话,手抄本迅速遍及大江南北。


一篇作文的命运如此翻转,除了叙事在当时还算新颖外,绝对还与文章作者身份有关。正是因为“臭老九的孩子”这种特殊的诉说,使现场教师产生了共情。过往这些年来,他们中很多人不正是因“臭老九”的名声而受到了社会的冷落与不公么?于是,文章瞬间唤起了教师们的集体觉醒,他们站在了与文章作者完全一致的立场,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心中有话向党说”,说得好,说得字字见真情。


在这样一种气氛下,文章完成了由0分到满分的逆袭,为1977年冬天高考故事涂抹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1977年的高考,于我是有着特别意义的。此后每到高考季,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着起始于《湖南日报》群工部的故事,回味着编辑们在那个冬季里给出的温暖。


1977年的招生在时间上是十分匆忙的,由于分值的改写及由此引起的延宕,我最终被湖南师范学院岳阳分院所录取。1978年3月底到学校报到时,《湖南教育》杂志正式发表了《心中有话向党说》高考作文,一时成为同学间的热谈事件。


文 | 谢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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