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贺刚，1958年6月出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考古与中华文明起源，主持发掘的洪江高庙遗址和参与发掘的澧县城头山遗址、龙山里耶遗址分别获得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历任第七、八、九、十届省政协委员，2017年被聘为省政协第一届老委员咨询团成员。

“黔阳县（今洪江市——编者注）岔头乡岩里村高庙遗址发掘记录，贺刚（领队），第一次发掘：一九九一年十月廿九日至十二月廿一日。第二次发掘：二〇〇四年二月十日至三月二十二日。”

一个不起眼的粉色硬皮笔记本扉页上，记录着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贺刚考古生涯中最有纪念意义的日期。他仍清晰地记得，当他在高庙遗址发掘出精美绝伦的白陶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刚老师把青春献给了高庙文化。”这是同行对他的评价。想着当年孤身在湘西沅水流域进行田野考古，贺刚心生感慨：“考古人要有独立思考和敢于开辟新天地的勇气，只跟在别人后面走是没有出息的。”

初见高庙白陶

贺刚走上考古道路，完全是母亲的一句话。

14岁高中毕业的贺刚，去当了7年知青，挖过煤，捡过粪。恢复高考后，他日夜苦读，憋足了劲要脱离眼前的生活。

1979年，贺刚填报高考志愿时，母亲一眼相中厦门大学历史系考古学专业，说：“这个好，什么时代都用得上。”

大学毕业后，贺刚被分配到湖南省博物馆考古部。当时同事们大都在遗址丰富的澧阳平原发掘，但贺刚不愿跟着“扎堆”，他发现湘西沅水流域的史前考古几乎是空白，于是背着行李到了这片新天地。

“我想人类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山区不可能没有远古人类的痕迹。”贺刚沿着沅水流域，每天走十几里地，在可能适宜远古人类生存的环境中寻找线索。有时一连走上半个月，也没有半点发现；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点却发现已被破坏，令他很失望。

1984年开始，贺刚陆续发掘了怀化高坎垅和靖州斗篷坡两个遗址，初尝了新发现的喜悦。1985年，全省开展第二次文物普查，怀化基层文物工作者在洪江发现了高庙遗址。贺刚经过多次实地考察，1991年带队来到高庙进行正式发掘。

第一次发掘，贺刚就大吃一惊，地层堆积中含有大量的螺丝壳和动物骨骼。这是典型的贝丘遗址，一般只见于沿海地区，中南地区还是第一次发现。

看到出土的陶器和白陶残片时，贺刚更加震惊了：飞鸟纹、獠牙兽面纹……这些纹饰细密而规范，此前从未在同时期文物中见过。

“这是7000多年前的遗址，怎么可能有这么精美的纹饰？是不是从上面的地层中打破掉下来的？”贺刚回忆，当时请了一批全国顶尖考古学家到高庙发掘现场考察，“没人敢表态，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早、这么精美的东西。”由于高庙白陶有太多谜团待解，当时贺刚和省考古所没有对外公布这一发现。

发现史前高庙文化

因经费缺乏，高庙发掘被搁置了10余年，但白陶之谜一直萦绕在贺刚心头。

2004年和2005年，贺刚带队重启高庙遗址发掘，取得重大突破：发现了房址、墓葬、灰坑、窖穴、祭祀坑，出土大量动物骨骼及各类石、陶、骨、蚌、牙器及玉器。这些遗存的年代上限达距今7800年，特别是清理出一处高庙文化晚期的大型祭祀场所，终于能很好地诠释那些精美绝伦的白陶的用途。

为了复原出尽可能多的器物，几万块陶器残片，贺刚都亲手触摸过不止一次，仔细比对花纹、缺口，和技术人员一起花了五六年时间，终于修复出几百件比较完整的器物。

2005年，洪江高庙遗址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如今考古界所说的高庙文化，早已远超出洪江高庙的范围，考古发现证明，高庙文化影响辐射到陕西、浙江、贵州、广东等诸多地方，被称为“中国史前第一次艺术浪潮”。

“你看我的书柜里，天文、历法、艺术、哲学、宗教、纺织、神话，什么书都有。”贺刚感慨，“考古工作不能浮躁，要潜下心来，对于发现结论要谨慎，炒作没有意义。”

“面怼”不尊重考古的人

“如果我去得晚一点，里耶古城恐怕不是现在的样子。”贺刚笑着说。

2002年，酉水流域要建设碗米坡水电站，省考古所在龙山县进行抢救性发掘时发现了里耶古城遗址。然而，考古发掘还未开始，十几台推土机便在遗址上强行推土作业，遗址范围内的遗存危在旦夕。

时任省考古所所长袁家荣立即找到贺刚，“还是要请你出马”。平时温和的贺刚，碰上不尊重考古的人，他的耿直劲立马窜上来。面对当地分管领导，他不留情面地正告其严重后果，当地随即积极配合考古发掘。随着3.8万余枚秦简重现天日，里耶古城“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种情形并不是贺刚第一次碰到。根据文物保护法，实施大型基本建设工程时，建设单位应当事先报请文物部门，在工程范围内进行考古调查、勘探，所需费用由建设单位列入建设工程预算。但一些地方对考古的意义和价值认识不够，因此和当地的“博弈”，时不时就成了考古人面临的难题。

一次某市开展重点工程建设，文物部门要抢救性发掘，但地方着急开工，双方陷入僵持。在省政府组织的协调会上，当地一位负责人说：“建设和考古可以同时进行，我们在前面挖，你们在后面捡就行了。”

此话一出，时任省政协委员的贺刚忍不住现场“开怼”：“这句话如果出自一位农民口中，我可以理解；但出自一位党政负责人之口，我难以置信。”

“近年来各级政府的法律意识显著增强，对考古比以前重视，这样的情形很少碰到了。”贺刚说。

距离高庙遗址第一次发掘已是30周年，《洪江高庙》大型田野考古发掘报告即将出版，已经退休的贺刚仍每天在所里埋头整理。“希望将更加完整的高庙文化呈现出来。”他说。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刘敏婕

图 | 政协融媒记者 闫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