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东坡志林》载：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一日曝书画，有一牧童见之，拊掌大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处士笑而然之。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

这段文字说的是蜀中有个杜处士，爱好书画，珍藏的书画数以百计。其中一幅唐代著名画家戴嵩的《斗牛图》，他最为喜爱，因之配上玉轴，装进锦袋，常常带在身边赏玩。有一天，他晾晒书画，一个牧童看到了这幅画。拍手大笑说：“这画上画的是角斗的牛呀，牛在角斗时力量集中在角上，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中间，但这幅画却画成牛摇着尾巴角斗，画错了啊!”杜处士听后笑了，认为牧童说得不错。文后，苏轼感慨于古人所言：耕地的事情要请教农民，纺织的事情要请教织女，这是不可改变的道理。

角斗的牛，尾巴一定夹在两条后腿中间吗？严修在《为戴嵩<斗牛图>申辩》一文中给出否定。他的否定缘于调研。他通过在电脑和电视上观看各种斗牛比赛，如西班牙斗牛、泰国斗牛、越南斗牛、云南石林彝族斗牛、贵州斗牛、浙闽斗牛、凯里斗牛城比赛、枫香斗牛大赛、雷山斗牛大赛等等。他将视线聚焦在牛尾巴上，发现牛在角斗时，尾巴的姿势各式各样，并不统一。可以将尾巴缩入两股间，也可以摇尾，还可以时而缩尾时而摇尾。摇尾的方式也多样，可以下垂左右摇摆，也可以翘起来上下左右摇摆，还可以像蛇一样卷曲翻滚，姿态纷繁。

由此看来，牧童只见过缩尾的斗牛，没有见过摇尾的斗牛，见闻不广，少见多怪，才有了对戴嵩画作的误评。苏轼呢，或许只是听了牧童一家之言，有失偏颇也就在所难免了。而作为艺术家的戴嵩，对牛的习性，观察十分深入细致。他画过多幅《斗牛图》，有的摇尾，有的缩尾，都是缘于生活、高于生活的。

作画如此，为人处事何尝不是如此？很多时候，世事就像变魔术，让我们难以分辨真假。很多人或物其实并不是看到的那样，有些人看上去其貌不扬、衣着简陋，但心地善良，纯净美好；而有些人衣着光鲜，外在华丽，但内在却肮脏堕落，令人不齿。所以，眼见不为实，耳听自然就可能存有虚妄了。

孔子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这句话源于孔子周游列国时，有段时间连饭都没得吃。有一天，颜回弄回一袋米，孔子让他做好后大家一起吃。饭煮好后，孔子却发现颜回自己先弄了些米饭出来吃了。他当时不作声，在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却说：“求学除了求知外，还要学习尊师重道，在长辈还没吃饭的时候，如果自己先吃了，那是不礼貌的行为。”颜回听了，只好解释说：“老师你误会了，刚才我见饭里有些黑色的米饭，可能是柴火灰吹上去了，又不敢浪费粮食，所以把黑色的饭先吃了。”孔子因此感叹：“亲眼所见的东西，也不一定是所想的那样，所以看事情，一定要先经过自己的调查和思考。”

“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人心是至关重要的。人心犹不足恃，是因为对事物缺少深入的了解和透彻的理解。有的人就像一个容器，只管装，不管来去，不管发展演变。如此一来，装进去什么就是什么，这无疑会生出误解。

我们身处在这世界，仅凭耳朵是不够的，甚至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所以，最重要的，是要用心。所谓用心，就是沉下心去生活，沉到各种情境中去生活，真正做一个生活的有心人。

文 | 程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