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的爷爷，是一个印刷厂的普通工人。在那个朴实无华的年代，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五口。但他从来不抱怨生活，知足常乐。

我出生的那天下着雨，父亲从医院把我抱回家时，爷爷喜上眉梢，在厂里的操场上连放了两挂长长的鞭炮。同事们见了都来道喜：“恭喜陶师傅，喜得孙子！”爷爷笑着说：“是个可爱的孙女。”众人都不信，掀开我的包被一探究竟，果真是个女娃子。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厂里的操场上总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抱着娃娃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哼着小曲儿。大家都说，娃娃白天睡觉晚上玩儿，都是老爷子惯的。但爷爷总是乐呵呵地说：“我愿意。”

一两岁时，我学会闹情绪了，谁也哄不好，他们会跑去跟爷爷告状，说我又不乖了。爷爷总会擦干净他满是印刷油的双手，回来抱抱我。而我只要一见到爷爷，就会立刻安静下来，破涕为笑。

爷爷爱钓鱼，去钓鱼的时候总会带上我。他钓鱼的小虫子，都是自己捉的。有一回，爷爷爬到树上捉虫子，半天不下来。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害怕得哭了起来。他听见我哭，忙不迭地从树上跳下来，安慰我说不要害怕，他会一直陪着我。

爷爷的木工做得好，他会给我做木制的小玩具，我最喜欢的是一条矮矮的小板凳。每到夏日的晚上，我会把它搬到院子里，陪着爷爷和大人们一起乘凉。

厂里休班的时候，他会带我去县里新修的白公渡大桥上散步，会指着桥栏上的雕花石板教我认识上面的各类动植物和风景，也会随意挑一副石板雕花天马行空地为我编故事。

我3岁生日的时候，爷爷送了我一只大熊猫的玩偶公仔，那只大熊猫娃娃少了一个鼻子，据说是我小时候调皮咬掉的。娃娃我一直留到去年，后来母亲收拾衣柜不小心给扔掉了，我因此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因为母亲丢的不仅仅是一个熊猫娃娃，而是爷爷对我的爱，以及我对爷爷所有的思念。

后来，爷爷不再带我去钓鱼了，也抱不动我去桥上散步了，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疾病慢慢吞噬了这位老人。但他依然很坚强，会偷偷给我吃别人看望他时带的好吃的。父亲对我要求严格，在物品还不太丰盛的年代，他们不许我碰爷爷的东西。每次我眼馋地望着橱柜里的食物，爷爷总会让奶奶打掩护，偷偷地塞给我吃。

再后来，爷爷不太会说话了，气息日渐微弱，形容枯槁。但只要我站在他身边，他的眼里是永不变的慈爱。小时候不明白，以为只要看了医生吃了药，他就会好起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回忆……

再放起长长的鞭炮时，周围都是哭声。这一次，是我送爷爷上山。那一天也下着雨，和我出生时的天气一样。我随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上山，望着新坟上的黄土尖儿，我心里的那盏长明灯，灭了。虽然年幼的我还不太懂得死亡的意义，但我知道，山林的树上，再也不会有爷爷捉虫子的身影，也不会再有人抱着我说：“玉儿乖，爷爷在。”

我想起每逢过年时爷爷背着我看花灯，我在他背上喃喃低语：“等玉儿长大了，赚好多好多钱给爷爷用。”爷爷总是哈哈大笑：“玉儿乖，爷爷等着享玉儿的福。”

再后来的后来，我看着火盆里的火焰，不停地往里面丢着纸钱。火光中，映着爷爷不灭的身影。如今，玉儿已长大，客居异乡，只能用文字寄托对爷爷的思念。

文 | 李映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