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新闻
堆字牌匾
发布时间:2025-06-27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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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骆志平


  

堆字牌匾,又名泥书,是一种老式招牌的表现方式。这里的“泥”,是指用粘土、桐油、石灰、生漆、鱼膘混合而成的一种胶泥。用这种胶泥堆出的字,附在木板或是墙体上,不应担心开裂和剥落。

  

过去,老街上的商铺招牌,大多为此类匾。能用胶泥堆字的人,不仅字写得好,还懂点漆艺和木工。刘上四就是这样一个手艺人,15岁跟随师父罗金七学做漆工和堆字匾,平时,只要一有闲,就写写画画,或拿起勺子,舀着胶泥练堆字。

  

刚开始觉得难,等到功夫上了手,执勺如执笔,连黏稠的沾泥,也变得十分的听话。其堆出的汉字,和毛笔写出来的一个样,有收有放,笔力遒劲,节奏韵律全都有。

  

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四师傅凭借这门手艺,找到了自己的爱情,日子混得有滋有味。如今,年近七十,依然身板结实,耳聪目明。2017年,其被确定为中华泥书技艺第四代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10年前,在雨花非遗馆老郭夫妇的诚邀下,来到了长沙,在这里办起了传习所。


  

那天一见面,他就问我,长沙老街老巷那么多,咋很少看到堆字匾呢?我说:“文夕大火那年,长沙城烧成了废墟,也烧掉了不少老招牌。到了当代,长沙人爱时尚,一门心思往前赶,哪个年轻人还听说过泥书和堆字匾咯。”他说,那倒是。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流行做铜字,没多久,电脑刻字代替了手工技艺,接着又出现了喷绘和光影,随着新材料新工艺的出现,现代招牌越做越新颖。老旧的堆字匾逐渐变成了老古董,走进了非遗记忆中。

  

古人留下的堆字匾已然不多,故宫的那块正大光明匾,名头最大。顺治皇帝御笔亲书,金粉箔得闪闪发光。后来的康熙皇帝认为此匾悬得高,字意又好,故将立储密折存放于此。凭这两点,可谓天下第一匾。

  

此外,乡下有宗祠的地方,还能看到堆字匾,悬于门庭之上,字体规范,堂堂正正,表层涂的是黑漆。与白墙黛瓦搭配在一起,拉得近绿水青山,又显得古韵悠悠。

  

近二十年来,古镇很火,老街老巷,涂脂抹粉,砸了不少银两。看似漂亮,但真正做出了古味的并不多。有的老街老巷挂着电脑制作的招牌,一看就露馅,有的字体怪异,不是翘着屁股,就是耸起肩膀,一副心存怨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

  

古镇的心窝,藏有古人的足窝。心中无古法,满脑壳标新立异,很容易把一些心浮气躁的东西带到街巷中。捏不准三魂七魄,又使劲添新料,难免不被人笑话。

  

因时应景不违和,才会有美感,老街老巷的招牌,字体端庄稳重,才配得上古人的衣襟。就如一个读书人,长衫儒袖,满脸斯文,却让其涂着胭脂去迎客,不令人作呕么。

  

至于书法圈里作交流,没人去计较。但堆字匾不一样,立于老街的门庭,屋顶扬着翘角,檐阶摆着成对的石狮,就连窗花上的刀痕,都藏有古人的叮咛,陡然间挂出几个印刷字,肯定会受到外人的议论。

  

古时的堆字匾,馆阁榜书,十分耐看。有的匾额后藏着燕子窝,春雨缠绵的时候,燕子从匾后飞出来,沿着河堤去玩耍,时不时捎回一点桃红柳绿的喜讯,主人见了,觉得有盼头,就把燕子当作了座上宾。

  

老街老匾老酒老面,全都挤在青石老巷里。有人拉二胡、有人说评书、有人测八字、有人卖糖画,有人玩杂耍,热热闹闹。一条老街就像一座城,周边几十里的老百姓,隔不久就要过来转一转。


  

不依古街的心思,把匾额做得厚实点,店家会觉得自家脸面薄。虽说不一定要做成鎏金的招牌,但至少观瞻舒适,不比邻近的店铺差,招牌变成了店家的脸面,也就有了老街的匠心和温暖。

  

泥书的起源,牵扯到漆艺,具体年代搞不清。文化悠远,榫卯无痕,别刻意拼接,史书上有记载的,依古人说法,找不到出去时,就顺着古人的心思,留出一点白,这样更美。

  

过去,乡下做木桶、木盆,为了防渗漏,取用生漆、桐油、粘土、鱼膘,混拌涂抹在接口处,风干后,结实,密封效果非常好,用上个三四十年,都不会出问题。

  

那天,上四师傅拿着一个普通的汤勺,舀上胶泥,一丝不苟地在堆字,手沉身稳心静,堆出的汉字,个个守规矩,一个老传承人,守着一门老手艺,一晃半个多世纪,这样的乡愁,才留得住故乡的明月。

  

我笑着拿起一块堆字的小方木,也试着舀起胶泥堆起了字,效果还行。老刘凑过来,鼓励了一下我:“不错啊,你这手性,学做堆字匾,很容易上手。”呵,跟传承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不少古法子,带着温暖和快乐,直往心窝里钻。

  

为了做好堆字匾,上四师傅用功习过字,草书学毛体,行书学二王,结字俊逸疏朗,收放自如,无有拘谨,堆出来的字,字法、笔法、章法都不错。

  

用非遗的眼光,走进泥书。其蕴含的工艺并不少,调料、堆字、上漆、箝金上彩,每个环节都是古法缠身。首先是调料,生漆、桐油、粘土、鱼膘的比例要适当,加水搅拌成胶泥,浓度要有流动性,太浓不流畅,太稀易走样。

  

老刘说:“用勺子写字,除了心中要有字,还得凭手性。刚开始当学徒时,最怕的是和胶泥,里面必须加生漆,生漆是漆树上流出的汁,弄到身上,容易造成皮肤过敏,痒死人。”

  

等到泥字做好,干透成型后,刷生漆,贴金箔(或上墨彩),刷桐油,就轻松了。堆字匾做得好不好,除了字写得好,其他细微的手艺,都在漆艺中。

  

曾经看过几个老场子,做得不错,可不知咋的,门堂两侧的楹联用的是阴刻。自古以来,居家的宅子,用的是阳文。不论朝堂之上的匾额,还是王公将相家的楹联,均如此。只有碑文、墓志铭这样的阴宅之地,才会选用阴刻的手法。当然,现代人不可能还有古人那样的讲究,突破一些老旧的搞法,也未尝不可。

  

从上四师傅的工作坊走出来,我又去逛了一下老街,没有看到几块堆字匾,却听到深巷中传来了京胡声,我拐过去,正好碰到晚霞来串门,我倚着老旧的门窗想让路,却被晚霞拉长了身影。我一阵欣喜,赶忙弯下腰,从青石板上捡回一段远逝的光阴。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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