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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继丽:中秋夜,吹起父亲送我的那支口琴
发布时间:2023-11-21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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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风的“家”,是家庭的“家”,也是国家的“家”。《文史博览·人物》特开设“家风”栏目,为您讲述政协委员的家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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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中秋,月色如水,不禁拿起父亲赠予我的口琴吹奏一曲。


18岁那天,父亲专程进城,在张家界市南门口买了这支口琴送我作生日礼物,上海塔牌,28元。标签仍在,父亲却已离开我12年。

月光落进来,洒满了整个院落,我独坐着,煮了一壶茶。想你了,老爸。这些年,你始终如影随形,仿似在眼前,离我是那么近。



我熟悉从市人民医院到自己所住的小区之间的每一家小吃店,是做熟食还是面点;熟悉每家小店早上开门的习惯,早还是晚;熟悉那些摆出的花儿上面洒下的香水气息,浓或淡。


12年前,从医院到我家,是从父亲家到我家的地理距离。往返于这条街,不知多少次了,每一次都带着急切,带着担忧,带着心痛,更带着希望。


父亲在74岁那年患了尿毒症,历经一年的透析和换肾的生死抗争,终于获得新生。可两年后又开始出现反常。我像一头忠实的驴子,固定地行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而父亲就是那沉重的石磨,我拼命拉着他,也拉着他对生的不舍和留恋。


父亲的一生是一个英雄的一生。当他穿着补丁,戒烟戒酒,送我们四兄妹过长江、跨黄河求学的时候,他是英雄;在我们全家炒菜看不见油的时候,依然将被他医好了的病人送来的肉和鸡,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时,他是英雄;当看见钱掉在地上不允许我们捡,用“路不拾遗”古训来培养我们的人格和骨气时,他是英雄;当知识不值钱,他依然自学英语教我们入门,给我们订英语杂志,买收音机收听英语节目时,他是英雄;当我们在进步的路上变得功利世故时,他忧心地写下几十首诗词装裱起来送给我们,警示我们要胸怀天下,要学无止境,要坦荡磊落时,他也是英雄。


轻轻地抚摸他的眼眶,那里面只找得见很微弱的光,像快要熄灭的火苗。我恼恨自己没有太多的钱,无法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更恼恨自己没有妙手回春的医术,无法消除父亲的疾病痛苦。当我的手轻轻摩挲他浮肿的脸庞、消瘦的双手,我能感觉到父亲像一个孩子一样得到了满足和安全。


这双曾经为成千上万的病人切脉看病、做过手术的灵巧的手,这双写过古诗词的浪漫的手,这双做过百万字医学笔记的不曾停歇过的手,这双打过篮球、拉过二胡、下过象棋、钓过大鱼的俊朗的手,此刻却只剩嶙峋骨头。轻轻地用热毛巾洗抹它,再也看不见它曾经的优美时光,也闻不见它曾经有过的年轻的体香。


我的眼前还是他60岁左右的模样,还是一身中山装,老知识分子的发式,脖子上系着那条老式围巾,还是那样威严的眼神。我甚至觉得他还会问及我的工作,今年工作要做哪些大事,还能不能再拿优岗,群众基础好不好,不要趋炎附势,孩子的学习怎样了?


我们每一步的成长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循序渐进的,如今大哥到省城工作,二哥在株洲有为,老姐在医院麻醉师的岗位上敬业,几姊妹的孩子也都远赴上海、广州、长沙、哈尔滨等地求学或工作,这些都是和他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他让我们一家人从山沟沟里走了出来,又从小镇上走进了城市,再从小城市走进了大城市,使我们两代人在真正意义上站了起来。


从医院回家,风很是刺骨。父亲因为移植的肾脏功能开始退化,毒素难以排解,全身没有力气,又感冒了。当他咽下最后一口饭时,我用餐巾纸擦拭了他的嘴巴,他就是个需要鼓励,需要夸奖,需要温存甚至拥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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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博览·人物》2023年第10期 《石继丽:中秋夜,吹起父亲送我的那支口琴》

 


这么多年来,我用在父亲身上的心思可能比用在孩子身上还要多。好像冥冥中总是害怕父亲有朝一日会离开我,所以每到周末都会回家陪他说说话,常常带他们到周边的地方玩玩。因为钱少,不能像大哥那样送他们到新马泰见大世面,大都只是张家界和吉首周边,我们几乎去了每一个景区的每一个小景点,哪怕是寺庙和临时搭建的野人谷。


最远的一次是2000年左右,请他和母亲去了趟华东五市,飞机往返只要3600元。其实每次他们具体看了些什么我是不太在意的,只要他们开心我就安好。记得有一次带他到长沙,住在枫林宾馆,吃的却是快餐。由于米饭太硬,父亲当时还打了饱嗝,他每打完一个饱嗝我们就笑很久,最后在阿波罗广场笑蹲了下去。后来想起这件事,我哭了,为自己的贫穷和小气。


这一生,最好的礼物是父亲送给我的。


我18岁生日那天,他专程进城,给我在南门口买了上海塔牌口琴,还试着吹给我听。如果说我对音乐情有独钟,这是父亲言传身教给我的。


他每次从外地旅游回来,总记得给我买些手链、项链、手表、手镯、戒指什么的,甚至我在38岁时,脸上开始长斑,他还给我买了一瓶当时电视上做广告的柔迪祛斑王。


这些礼物是那么的温暖、贴心,让我欢喜。在这些看似很小的情感交流中,我懂得每一件礼物都注入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的爱,每一件礼物都被我包了一层又一层珍藏。


我与父亲是有默契的,我们常常能够在对方说出一句话后猜到下一句是什么,甚至在他每一次手术病痛的那刻,我的身体同样的地方也会疼痛,这是局外人很难相信的。父亲,你走后,我的灵魂常常离开我的身体,去很远的地方找寻你。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在恍惚中见面又分离。


爱,永远没有结束的时间。不要告别,因为我们,谁也不曾离开。

 

 石继丽:张家界市政协常委,曾任市政协文教卫体和文史委员会主任

整理∣政协融媒记者 仇婷

本文原载于《文史博览·人物》202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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