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灵魂回老屋“过冬”
发布时间:2024-01-05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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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挨近,满脑壳里总闪着老屋里外的那些事,一句“让灵魂回老屋‘过冬’”的话,就像妈妈曾经轧鞋垫的苎麻线,缠绕着,锥在心口,蹿上蹿下,鲜活得很。


前些日,兄弟来电曰:“老屋隔壁的满叔走了,要不要回来见上最后一眼?”我无暇思索,满口答道:“回,一定回。”


满叔抱着我们长大,我们望着满叔老去。追溯过往的时光,满叔是村里挂在屋檐下的高音广播喇叭。在我懵懂年岁,常见满叔组织村民开社员大会,声音亮得比扩音器还扎耳,特别是他那一句话里,至少要讲两个以上“啊……”的语气,真让人回味,忘不了。自打那时起,满叔就立在了我心底,像之前耸立在村民屋顶的电视天线杆,高高在上。


窗外,寒风冷冽,办公室的空调温暖如春,可怎么也感受不到老屋灶火照亮墙壁时的温馨和温情。


那时,家里虽穷,母亲对灶火的煤炭投放却十分舍得,灶底铺一层耐烧的块煤,上面压一层风干的粉煤,像村口烧砖瓦的土窑,灶火燃烧起来,吐出蓝色的火苗,从早上一直燃到夜半时分。冬日事闲,村里左邻右舍、男女老少,总爱往我家挤,那张古式“八仙桌”边,每天都是肩挨着肩,脚粘着脚,没见一点隔阂,守候在炉火旁。妇孺手织毛衣、纳鞋底,翁者闭目养神、享天伦。


窗外,对面老屋的冰柱,挂在屋檐的瓦砾下,一排排,像刚被铁匠刨亮的铁锥,洁白透亮,越挂越长。屋里,有话多者,或讲些古今中外的经典故事,大家竖起耳朵听;或扯些墙角田坝、家长理短的民间逸事,把众人之心撩到情弦之上;或传授些民间烹饪、治病秘诀偏方,让大伙眼睛鼓得如牛眼一般。那些年,我在“百姓讲坛”般的老屋子里,学到了许多课本中学不到的百科知识。


挨近饭点时分,母亲手中的锅铲上灶了,油烟呛鼻。有人悄悄离走,有人不愿抽身,盯着母亲把一大盆一大碗的辣炒白菜、水煮萝卜、黄豆油渣等菜肴端上桌面。母亲和气大方,给每人摆上碗筷,左邻右舍无拘无束。有嗜酒者,还吆喝老爸煨一壶老酒,碰上几杯。喝到开心处,伸出五根指头,抖出“兄弟好呀来一个,兄弟好呀,五匹马呀,六六顺呀”的民谣,不喝到面红耳赤不罢休。


我家的老屋,是间四合院式的老堂屋,住有6户人家,每家每户不到30平方米,墙壁都是用一寸多厚的木板隔开,木板间的缝隙,有宽有窄,隔壁有啥动静,都看得清楚、听得耳顺。我家隔壁的三爷,父子俩都是经纪人,每逢赶墟日,多少会买些牛头肉、猪脚、鸡翅之类的美食回来烹炒。辣味、香味从墙缝里挤过来,刺激我的鼻孔,撩起我的味蕾,让脸紧贴墙板的我,馋得口水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母亲见状,一边使劲把我往外拽一边说:“崽呀,莫盯了,作神读书,长大了走出去,你就有好吃的。”我便暗自发誓。


老屋里闪烁着人间烟火,也存贮着人生百味。越过知天命的年轮坎,积淀在心底的灵魂总经不起冷风吹刮,悄然跑回老家,钻进老屋“过冬”,去寻找妈妈那熟悉的影子与唠叨,去寻找爸爸胡须里摔落的故事,去寻找塞在堂屋里的记忆碎片。


在没有爸妈就没有家的时空里,我们都是游子,虽然躯壳难得回家做客,但灵魂却时刻萦绕在屋里屋外。又是个冰天雪地的日子,老屋里灶火亮堂,我从南海边防回家探亲,堂屋对面的大伯大婶,硬是炒了几大碗盛满浓情蜜意的土菜佳肴,把我拽去待为宾客。坐在大伯家,捧着饭碗,我想起了早些年父亲外出务工,母亲躺在病床前,米缸里没米煮饭时,伯母把她家仅有的一升米送到我家,跟我母亲说:“孩子们都小,正是抽身长个头的时候,不能让他们饿了肚子,你们先煮饭吃了。”母亲听着,不停点头,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那时,我似懂非懂。


记忆中,我家的老屋漆黑,四周挂满蜘蛛网,挂满黑粉尘,从堂屋中间的天井插落下来的冬日暖阳,照亮各家各户房舍,也照亮屋檐下子孙们的心田。倚靠在老屋门口,我久久思量,陡然想起了圣人孔子的一句话:君子之居,何陋之有。确实,老屋装着浩渺天地,装着世间烟火,装着风云变幻。


岁月跌宕,思念疯长。每到地冻天寒的季节,我都会怀揣着一颗流浪之心,带灵魂回老屋“过冬”,去填补思念养分,告诉屋檐下游走的乡亲,心还在,梦就在。


纵横天地间,回归老屋,灵魂才会安息。记得诸葛亮曾给弟弟诸葛均讲过一件事:“待吾功成之日,定要回归老屋”。诸葛孔明者如此,我辈何乐而不为?


文 | 尹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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