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到了冬的尽头，掉转方向，消减了暗藏的刚劲，变得轻缓与柔韧。惊雷滚过后，蛰伏在季节深处的万物逐渐苏醒，风拂过的地方，枯草被掀开。大地经过雨水的浸泡，疏松且温软，有了新的活力，绿芽蹭蹭往上冒，蓬勃的新绿铺满山山岭岭，朱楼坡的春天才算真正来临。

父亲腰间别着镰刀，扛着沉睡了一冬的锄头钻进菜园，开始了一天的农耕劳作。一串串露珠从嫩绿的草尖上滑落，闪烁着湿漉漉的光泽。不时有蚯蚓探出头来，翻个跟头又扎进泥土里。柔软的风微微抚过，清新的空气里渗透着泥土的芬芳与花草的暗香。布谷鸟第一声鸣叫，啼破了深山的岑寂。百花竞相含苞待放，杜鹃的红，迎春的黄，玉兰的白，野樱桃的粉，点缀在各个山头，映衬在葱茏繁茂的绿叶间，朦胧而秀丽。蜜蜂奔走于花苞间，唤着含苞欲放的花蕾，忙碌的春天焕发出勃勃生机。

人字岭的茶树丛中，荡漾着欢声笑语，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翠绿欲滴的嫩芽被敏捷的双手一朵朵摘下，迅速扔进挎在腰间的竹篓里。俏皮的小媳妇把手拢在嘴边，对着山坳吆喝一声“哦嗬”，一声声“哦嗬”随之滚过山谷，在天地间回响。风应邀而来，竹林被吹得“哗啦啦”响，清凉的山风一浪接过一浪，把银铃似的笑声抛向空中。

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循着阳光暖暖的味道，找寻春天的馈赠。野芹菜与鸭脚板有着独特的气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就能辨识到它们的藏身之所，水灵葱绿，在水沟边或是山脚下，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采下一束在小溪清洗干净，切成小段与腊肉拌炒，无需添加任何佐料，便是一道顶好的下饭菜。风穿过竹林，能听到春笋拔节的声音。若想觅得口感与味道俱佳的竹笋，只有在它顶破地皮又未能出土时采挖，味道才最鲜甜，口感既嫩又脆，是春笋里的上品。朱楼坡主要经济来源是竹子，山里人自然舍不得随便挖笋，但一眼就能瞅出哪棵笋可长大成林，哪棵是长不大的，需挖出来，给下一年的竹子腾出开枝的地盘。一个春季，要挖下几担笋，吃不完的竹笋煮熟晒干，塞进坛子密封好，在寒冬或是青黄不接时，品尝储存下的春天的味道。水竹笋与春笋不同，它细长高挑，当不得大用，换不了几个钱，却是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虎杖也不示弱，溪水边，水渠旁，亭亭玉立，可生吃，亦可做菜，酸甜掺半，极其开胃。摇曳在风中的蕨菜搅动着阳光，斑驳的光影在草丛中晃动，茁壮的根茎裹着暗红的裘衣，轻轻一掐就断了。背上竹篮去山上转一圈，就能满载而归，用开水泡去涩味，趁着大太阳一天晒干，压进瓷坛，存放越久味道越醇厚。如果这些还满足不了你的味蕾，就去菜园边，荠菜与野葱正摇着春光蓬勃疯长。

茶泡是春天赐予山里娃的厚爱，寄生于茶树上，肉乎乎鼓起来像只小桃子。成熟后的茶泡呈乳白色，甜甜的松脆爽口。小妹刚要伸手采摘，哥哥已迅速抢摘下来扔进嘴里，打闹声，嬉笑声，越过刺蓬跌进清凉的小溪里一路奔跑。

父母将所有在春天发芽的种子撒进温润的泥土里，好在下一个季节将其收获。父亲说，养育我们兄妹，就像培育一颗颗种子。一锄一锄将泥土刨开，如同我们行走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一步一个印记。若只是挖开泥土的表层，种子无法生根，每一锄都得挖到最深处，脚踏实地，才能扎下根基。种子着陆于大地松软的温床，储备了一冬的能量蓄势待发。沐浴着春天的阳光雨露，在春风的轻抚下悄然钻出地面，种子觉醒，万物生长，所有的生命都有了新的力量与希望。

文 | 沈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