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大哥回了趟常德老家。回家第二天，专程带母亲去县城吃了一碗常德牛肉粉，并拍了照片发给我看。看着母亲坐在餐桌前吃粉的样子，我的思绪不由回到了30多年前。

那年夏天，为了给我们三兄弟筹集学费，家里承包村部一间厂房办起了米粉加工厂。之后的日子里，父母既要照顾米粉厂的生意，又要抽空回去侍弄家里的七八亩田地，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几年下来，父母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不仅没让我们三兄弟辍学，还在村里第一批盖起了红砖楼房。

时过境迁，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雪夜。

那天傍晚，气温骤降，我匆匆写完作业，吃完一大碗母亲做的牛肉粉后，就爬到厂房角落的那张简易床上去了。不一会儿，在刺眼的灯光下，雪花开始自屋顶罅隙飘下，在空中翩翩起舞，如梦如幻。母亲坐在轧粉机上，用军大衣紧紧包裹着双腿，一边把米团送入轧粉机，一边督促我快点睡觉。父亲在厂房里快步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得停歇，一会儿要照看碎米机，一会儿又要过来剪粉。一架超大功率的铁皮风扇对着出粉口不停地吹着，防止刚轧出的湿米粉黏在一起。

母亲以为我睡着了，不再和我说话。我睁大双眼躺在那里，哪里睡得着呢？我心疼父亲已经好几晚没有合眼，他的眼里总是布满血丝；又担心母亲的腿疼，听村卫生室的老彭医生说，如果母亲的双腿再这样没日没夜地吹风受冻，早晚有一天会瘫痪。我在心里诅咒那该死的电路总是白天摞挑子，害得父母只能在寒冷的夜晚通宵赶工。听着轧粉机皮带“嗒嗒嗒”的声音，我多么希望父母能够早点干完活，然后上床睡上一会儿。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不知何时，我才沉沉睡去。

下半夜，父亲急迫的叫唤声把我吵醒。我睁开眼，发现机器都停了，母亲躺在我身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正在低声呻吟着。我哭着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却疼得说不出话。父亲告诉我说：“你妈的腿疼病又犯了。”我坐在床头，急得不知所措。父亲说完后，就出去请老彭医生。老彭医生来后，帮母亲把完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太空太冷，得赶快送回家保暖。最好明天去县里医院看看，兴许还能保住这双腿。”第二天一大早，大雪刚刚停歇，父亲借来一辆架子车，把我和母亲一起推回了家中。

母亲病倒后，父亲只好将米粉厂转让给了他人，回到家中，一边种地一边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经过多方求医，一年后，母亲才能下地走动。

一转眼，这都是30多年前的旧事了。其间，兄长们先后离开家乡到外省谋生。18岁那年，我也远赴他乡求学，大学毕业后又参军到了南方。后来，我成了三兄弟中离家最远的。父亲过世后，刚开始母亲还轮流随我们在外地生活，这几年，她再也不愿离开老家。

今年春节，我和兄长们相约回去陪母亲过年。正月初二那天，全家一起到县城一家老字号米粉店吃粉。米粉店里人群熙攘，排了许久的队，才轮到我们。在吃粉的间隙，我偶然抬头，发现母亲并没有动筷子，正满目慈祥地看着孙辈们吃粉。那一刻，手捧一碗暖暖的牛肉粉，我突然有了一种时光回转的感觉——多年前那个雪天的傍晚，在米粉厂的餐桌旁，母亲就是那样看着我吃粉的。

如今，每每想起故乡美食，我最为想念的还是那碗家乡米粉，只因在那又圆又长的米粉里，藏着我绵绵不尽的乡愁。

文 | 百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