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街头，这是两家既普通又特别的小店铺：一家咖啡店由听障青年主理，他们用双手冲泡出生活的“甜”；另一家面包店则有多位孤独症青年员工，他们执行的每一道工序“认真而精准”……
当政协委员与残障群体的需求相遇，一次次推动残疾人就业的探索在城市中进行，没有怜悯的施舍，只有对“特需伙伴”的温柔托举。
湖南广电大楼附近有一家名为“手语星球”的咖啡店，约10平方米的木质咖啡屋被绿植环绕，这里没有喧闹的背景音乐，取而代之的是手语比划时的静谧。
当省政协常委、湖南卫视主持人汪涵出现在咖啡店门口时，不少路人误以为是某档真人秀节目的拍摄现场，这位曾在节目中妙语连珠的“文化策神”，如今能用不太熟练的手势与听障咖啡师交流，“冰美式，少冰，OK”。
作为湖南省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会长，汪涵以“社工指导+社区免租+社会组织出资”的三社联动模式，帮助3位听障青年从签订门面租赁协议到学习咖啡拉花技术，直至创立“手语星球”咖啡店。“我做了半辈子主持人，最懂如何让人开口说话，现在却要学如何‘闭嘴’倾听。”汪涵笑着说。
“听障人士需要的不是特殊照顾，而是被平等看见。”汪涵说，店内员工基本都是听障人士，开业后，他经常来到店内，亲自演示如何用手语点单。一张照片记录下他比划“拿铁”手势的瞬间，在社交媒体引发热议：“原来明星效应还能这样用。”
试营业初期，店铺运营的挑战远超预期，听障店员难以捕捉顾客的即兴需求，曾有客人因等待时间过长而离场。团队为此连夜改进系统，增加震动提示器感应订单，并在杯身标注“我是听障咖啡师，如需帮助请轻拍桌面”。汪涵或志愿者们几乎每天都会到店帮忙，手把手地教店员如何更好地完成工作。
一位顾客在点评网站留言：“在这里，一杯咖啡的时间，让我学会了尊重另一种沟通方式。”咖啡店的留言簿上，也写满了顾客的暖心话语：“今天学会用手语说‘谢谢’了”“原来安静的世界也能如此温暖”“你们让我相信，善意不需要声音”……店员们每天都会翻看这些留言，一位店员用手语说：“生活需要一点甜，这家小店现在就是我们的糖。”
对于听障人士而言，这间小店不仅是谋生的平台，更是证明自己的窗口。
“既要了解听障人士的就业意愿，还要考察最合适社区的商业业态，综合下来，咖啡店是一个比较好的模式，以后还可以有鲜切水果店、披萨店、花店、皮具护理店等更多尝试。”汪涵和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人正在酝酿一条更全面的产业链，希望在未来能覆盖更多职业岗位，产生更多就业机会。
“我们不是在施舍岗位，而是在创造一个让残障群体‘被需要’的生态。”汪涵计划将“三社联动”模式推广到全省，下沉到社区，让每个社区都有一家由听障人士自主经营的咖啡店。“‘残’是一种状态，但‘障’不能是他们的人生结果。”汪涵表示，之后还将探索科技助残、金融助残模式，更好助力社会“无障有爱”。
在长沙黄土岭路，有一家特别的面包店，门店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阵阵咖啡香与面包香扑面而来，透过窗户，能看到年轻店员忙碌的身影。另一扇玻璃窗上，写着一句话：打开一扇窗，让他们不再独自发光，@来自星星的孩子。
这是一家名为“星语绘”的手作烘焙店。“这里的大部分店员都是孤独症患者或者听障人士。”长沙市天心区政协委员、星语林康复中心主任陈榕介绍，开办面包烘焙店，是期待为孤独症青少年点亮一盏灯。
2006年，3岁的儿子轩轩被诊断为“孤独症边缘状态”，陈榕的世界从此跌入低谷。她辞去工作，带着儿子辗转北京、上海等地的康复机构治疗，经历了无数个绝望的夜晚。
“我曾以为，他一辈子只能被圈养在家里。”陈榕说，因为不甘心，2016年她创办星语林康复中心，这些年已为上千名孤独症、智力障碍儿童提供专业康复服务。
孩子们长大后又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始终扎在陈榕和其他家长心头。
“这些孩子也可以融入社会，用自己的劳动创造价值，只要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机会和耐心。”2024年，陈榕有了新的尝试——两家名为“星语绘”的手作烘焙店在天心区、岳麓区相继开业。在“星语绘”，残障伙伴被称为“特需伙伴”，意思是“我们特别需要他们”。
陈榕对面包品质的要求近乎苛刻：面团必须手工揉制，原料选用顶级品牌。“我们不卖同情，只卖实实在在的面包。”这是陈榕的初衷。
“孤独症患者刻板行为的特点，让他们能精准执行每一道工序，在这里反而成了优势。”陈榕告诉记者，他们需要明确的指令和重复的流程，而烘焙店恰好提供了这样的环境。店内还设置了贴LOGO、送外卖、折西点盒等“融合岗位”，每个任务都被拆解成明确的指令，由“就业辅导员+残障伙伴”共同完成。
16岁的浩宇在就业辅导员的指令下，按下咖啡机按钮，将椰奶倒入萃取的浓缩液中，完成了一杯生椰拿铁，他理解不了“工作”的意义，却能在顾客接过餐品表达感谢和肯定时露出腼腆的笑容。摆放面包的任务交给了轩轩，他虽然无法完成精细动作，但会认认真真地将面包整齐摆放在橱柜里。小蔡和小汤是听障人士，在残联的推荐下来到“星语绘”成为甜品师，他们能制作出各自拿手的甜点……
“孤独症患者不是‘问题’，而是需要被看见的‘星星’。”陈榕说。如今，“星语绘”不仅是面包店，更是一个微型实验室，更多企业开始探讨与康复机构合作的可能性。主店与长沙市残联的售卖窗口形成联动，每天早上，残障员工将新鲜面包送至残联一楼，惠及更多特殊群体。店铺利润的10%投入到孤独症患者的康复与就业支持，形成“康复—培训—就业—反哺”的闭环。截至目前，这里已帮助12名心智障碍青年完成职业实训，9名残障青少年及母亲获得就业机会。
来自社会的温暖和关注更让陈榕动容——包子铺老板主动提出教孩子们做包子；在政协和城管部门的协调下，门前阶梯被改造成无障碍坡道，方便轮椅进出；偶尔发生一些难以避免的失误，几乎无人苛责；年轻的顾客还会举着做错的咖啡与店员合影，幽默标注“今日限定款”……
“这些孩子需要的不是庇护所，而是一个有尊严能站立的世界。”陈榕站在橱窗前，看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深有感触地说。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李崎瑜 寻晓燕
图 | 政协融媒记者 闫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