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全科医学从被忽视到被信赖
姚晨姣：转型十年当好全科医生
“我的手很痛，我好想家。”明亮的诊室内，首次离家的大一女生忍不住抽泣。
“你的手没有大问题，回去不要提重物，会慢慢好起来的。”省政协委员、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全科医学科主任姚晨姣仔细检查女生手臂后，轻声安慰她。
2014年成立的湘雅三医院全科医学科，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科室之一。原本主攻血液肿瘤及贫血性疾病的姚晨姣，当时主动从血液科转到全科，成为湖南三甲医院中的第一批全科医生。
“从以前很多人不理解全科医学，到现在越来越多的病人愿意来看全科，专科医生也愿意和全科一起合作，我觉得很快乐、很有成就感。”姚晨姣告诉政协融媒记者。
全科医生把人作为整体来看待
“你去全科到底要做什么？看什么病？”当在血液科工作17年的姚晨姣，决定转到湘雅三医院刚成立的全科医学科时，很多同事担心地问她。
回溯至1997年，从湘雅医学院毕业的姚晨姣进入湘雅三医院血液科工作。那时的她，一心要做一名技术精湛的专科医生。但她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一台“疾病处理机”。
“病人进来说头晕，就查颅脑CT；说腹痛，就做胃肠镜。可很少医生会问：你最近睡得好吗？工作压力大不大？家里有没有烦心事？”姚晨姣坦言，“专科门诊病人多，医生太忙，往往专注于病，忽略了生病的是人。”
随着中国全科医生制度的建立，2014年湘雅三医院全科医学科成立，姚晨姣在经过专业系统的培训后，成为了一名全科医生。当时，全科医学在中国尚属新兴领域，即使在医疗系统内部，理解它的人也不多。
但姚晨姣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耶鲁大学担任高级访问学者期间，她曾深入观察了当地家庭医生体系。当时大学有位老师从神经内科辞职去当家庭医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和病人像朋友一样，关系非常融洽。”
在很多人眼里，全科医生像是“万金油”——哪里不舒服都能看看，但似乎都不够专业。在姚晨姣看来，这恰恰是对全科医生最大的误解。她深感现代医学分科过细带来的局限：“专科医生以治病为中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全科医生是把人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
在全科诊室里，姚晨姣面对的不是单一的疾病，而是交织着生理、心理和社会因素的复杂健康谜题。她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像解绳结一样梳理患者的困扰，甚至为病人“心灵按摩”。
曾经有一位从事抖音直播的患者，一进来就说全身不舒服、体重明显下降，要求从头到脚做一遍CT。在花了半个小时了解对方的职业、作息、情绪、家庭关系、经济压力后，姚晨姣说：“你先不急着做检查，回去以后调整工作和生活方式，尽量不熬夜，每天在直播间的剧烈运动不超过1个小时。”两个月后，这位患者前来复查时，开心地说体重恢复了，各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消失了。
在姚晨姣看来，全科医学的出现使得患者的就诊成本进一步降低，患者看专科时可能需要从一个科转到另一个科，逐项检查、排除疾病，但全科医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使患者的疾病得到最有效的处理。简单来说，就是既能让患者不用乱投医，也可以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医疗费用。
科技赋能全科医学发展
刚到全科坐诊时，姚晨姣有时一天只接诊几个病人，诊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脚步声。她也曾感到失落，但一直坚信“老百姓需要全科医生”。
渐渐地，湘雅三医院建立起了全科病房，收治了许多在多个科室间“流浪”的复杂慢病患者，他们往往同时患有高血压、糖尿病、抑郁、关节炎……慢性疾病的治疗是长期甚至终身的，如何让患者更健康地生活、得到更有效的治疗，姚晨姣和同事们进行了许多探索。
“科技赋能，让全科医学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姚晨姣戴着一块智能手表，这是湘雅三医院全科医学科与华为公司合作研发的远程健康监测可穿戴设备。通过24小时对患者的血压、血氧饱和度、脉搏、睡眠、运动、压力等进行监控，相关数据实时同步到全科医生工作平台，一旦出现异常，系统会自动预警，医生及时开具医嘱，给患者远程发送用药、运动、营养类医嘱。
“外地患者来长沙复诊，至少需要一天，通过可穿戴设备，医生可以在线监测患者的健康状况，每周调整用药剂量，患者就不用经常来长沙就诊了。”姚晨姣介绍，团队正在继续和华为公司合作研发一款防摔倒可穿戴设备，通过预警推送，给予患者及时的健康保障。
“这不仅是技术革新，更是医疗模式的变革。全科医生不再是被动等待患者上门，而是主动管理群众健康。”姚晨姣自信地说，曾被一些人认为“有点low”的全科医学，在人工智能时代走在了科技赋能医疗的前沿，“专科现在也非常愿意和我们全科合作，一起管理好病人的健康。”
通过提案为基层医疗发声
作为湖南省医师协会全科医师分会首任会长，姚晨姣最关注的是基层全科医学的发展。
“以前患者总是为一点事情跑到大医院，比如血压突然高了、心脏有点不舒服了，造成三甲医院的医疗挤兑。”在姚晨姣看来，如果基层全科医生这一道关口把好了，老百姓的许多慢性病情都可以在基层得到处理，大医院的负担就会得到缓解。
自2011年起至今，中国的全科医生制度已经设立14年，但全科医生依然紧缺。姚晨姣介绍，目前湖南仅有80余家医院设有全科医学科，整体力量较单薄。尤其是在日趋老龄化的当下，社会对基层全科家庭医生的需求也越来越多。
“目前家庭医生的签约率怎么样？签约效果如何？存在哪些方面的问题？”在长沙市岳麓区橘子洲三真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指导时，姚晨姣询问了许多问题，并和对方进行探讨。
这是她担任省政协委员后养成的习惯。每到各地基层医院指导业务时，她总要抽出时间调研当地基层医疗、分级诊疗、全科医学等方面的情况。这些收集到的一手信息，经过总结和思考后，连同建议一起被她写进了每年的省两会提案。
令姚晨姣欣慰的是，通过每年的提案办理，相关职能部门对湖南基层全科医生的发展越来越了解和重视，并陆续出台了相关政策。
“作为首批全国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基地，我们培养了很多基层全科医生，成了各地的业务骨干，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姚晨姣告诉记者，每次到湖南各地出差，她都会问有没有学生在那里，总想着去看看他们，了解他们的困难和需求。
作为湖南省首批省级临床重点专科，湘雅三医院全科医学科率先探索“基层全科+三甲全科+专科+护理”的家庭健康智慧管理新模式，积极推动优质医疗资源下沉基层。这套系统已在湖南多个基层医疗机构试点运行。未来，它可能连接起三级医院、二级医院、社区中心，形成一张看不见的健康守护网。
“回顾十年前的转型，最开始的确有点犹豫，但现在我非常高兴。”姚晨姣笑着说，“我的梦想就是进一步通过科技赋能全科医学，告诉大家如何更好地、更高质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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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政协融媒记者 刘敏婕
图 | 政协融媒记者 付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