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墙倒了,倒在昨夜的风雨中。是风推倒了墙,还是雨踢倒了墙,没人看到。半夜,一声沉闷的响声传出,而后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听见墙倒时的叹息。这是空心村里,最后残存的一堵墙,倒了。
这堵墙2米多高,长不足4米,但有着200多年的历史。透过墙的斑驳面,看得出它是用泥巴夯实的,没有一块砖砌于其中。当年建造它的户主早已弃它而去,安息于村子后面的山坡上,他的儿子、孙子也相继而去。墙就守着岁月,守着村庄,只是村庄的人后来陆续都搬走了,墙觉得自己守着守着,就守得没有意义了,与其守着荒芜,还不如自己也与地面相贴,倒了,把泥巴还给土地。
墙未倒之前,我经常来光顾,来怀旧。我看到墙头上长有野草,逢春了,草籽发了芽,长出一簇青郁的野草来,风吹过来,野草亲抚着墙面,让墙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所以墙坚持着,只为感恩。
厚厚的一堵墙,就像厚厚的一本书,收藏了许多的故事。当年的砌墙的工匠读过,后来的砖匠领着徒弟也前来学过,并发出过由衷的赞叹:这墙砌得严丝合缝。大家都知道这是极品之作,都知道是匠人用心做出来的,用功做出来的。现在砌墙,用砖砌,用钢筋水泥砌,一面墙只需一两个小时就可速成。
墙把工匠的笑话放在肚子里,它撑起了瓦楞,成为房舍的一部分,供人寝安,让人避风雨。墙见过工匠在砌它时的相互逗乐、打情骂俏,听过半夜夫妻窃窃私语、相互调情。墙没有对外人说,它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正正的,哪怕是倒了,它也会把这一切闷在肚子里,连自己一道埋入大地。
那堵墙倒了,是泥土还原于泥土。建造它的主人的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云孙、耳孙,没有哪一个前来用目光抚慰过它,它孤零零地存在着,存在于空心村中,存在于这个即将成为荒野之地的一隅。太阳走了,月亮来过,月亮走了,太阳又接着来,这就是更迭不尽的岁月,轮回流转,老了人心,蚀了墙脚。墙只有倒了,也只得倒了,倒在大地的怀里,无论日月如何旋转。
这就是一堵墙,一堵倒了的泥坯墙。
文 | 石泽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