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老人喜欢画草虫,蜻蜓是其所喜欢之一。
白石老人所画蜻蜓,色彩丰富,红蜻蜓、黑蜻蜓、黄蜻蜓、蓝蜻蜓等,皆在其所画之列。自然界中,似乎黄蜻蜓居多,但白石老人笔下,却是红蜻蜓、黑蜻蜓更多一些。或许,是因为这两种蜻蜓的色彩感更强一些吧。
白石老人画有一幅《荷花蜻蜓图》,所画蜻蜓就是一只红蜻蜓。画面构图,极其简单:荷叶两片,菡萏一葶,红蜻蜓一只,如此而已。荷叶两片,所看到的也仅仅只有一片,还是叶片卷曲的,另一片则在画面之外,在想象之中;菡萏一葶,含苞待放,花苞真红,一种艳艳之红,长长的花葶,将其高高撮起,真是亭亭玉立,所以才吸引了那只红蜻蜓,红蜻蜓凝视着殷红的花苞,停在半空之中,姿态翩然,栩栩如生,生动极了。
整幅画面构图简单,却洋溢着一脉欢喜之气,一种祥瑞之气。仿佛无数的美好,尽在画面之中。图中有题跋曰“星塘老屋后人”。星塘,是指星斗塘,星斗塘是白石老人的家乡。老人在《自述》中,谈及自己所用的名号时,说:“杏子坞老民、星塘老屋后人、湘上老农,是纪念我老家所在的地方。”可见,《荷花蜻蜓图》虽然构图简单,但却寄寓了白石老人的一片拳拳怀乡之情,而且是一种美好的怀乡之情。
黑蜻蜓,在自然界中比较少见,但黑蜻蜓很特别,它的体型相较于其它色彩的蜻蜓,大而壮。它喜欢生活于河流、池塘的水草间,因为体型大而强壮,所以,它的飞行时间,也比较长。站在河边,常常会看到一只黑蜻蜓,长时间地飞行或滞空于水面、水草间。
白石老人画有一幅《竹叶蜻蜓图》,所画蜻蜓,就是一只黑蜻蜓。画中有瘦竹一株,竹主干仅仅半截,主干上斜斜伸出竹枝3支,竹叶萧疏,墨笔画成。竹枝上部,一只黑蜻蜓翩然而立,一副若即若离的情状。那主干,瘦而硬,直而端,节节分明,坚挺劲拔。那枝叶,亦是瘦硬,虽是叶片萧疏,却是风韵萧散。最惹眼的,自然是那只黑蜻蜓,若然放大,你就会发现白石老人所画的黑蜻蜓,长长的肚腹,亦是节节分明,瘦挺而硬朗,那坚实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感、挺拔感。
画面中,瘦竹、蜻蜓所表现的精神,是一致的,都洋溢着一份饱满的瘦硬之气,一种挺拔之气,一种宁折不弯的气节。铁骨铮铮,乾坤朗朗。
因之,可以说,此幅画,很大程度上,就是白石老人某种品格、精神的写照。
白石老人,可真是喜欢蜻蜓啊,我们不妨再来看他的那幅《水纹蜻蜓图》。画面底部,是荡漾的涟漪,水波微兴,涟漪分明,浩荡中蕴一份平和,波澜不惊,河清海晏,是一种对承平世界的书写。水面上空,众多的蜻蜓“济济一天”:黄蜻蜓、红蜻蜓、黑蜻蜓、蓝蜻蜓,都聚齐了。它们以不同的姿态,在半空中,在水面上,翩翩飞舞,热闹、喧哗,你仿佛能听到众多蜻蜓振翅飞翔发出的声响——是节奏,是韵律,是对承平世界的一曲合奏。
水纹与蜻蜓相映照,宁静与热闹相呼应,整幅画面,动静结合,喜气盈盈。蜻蜓飞舞,它们用自己的翩翩之姿,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禁不住叫人想到白石老人在《工笔草虫册题记》一诗中的两句:“莫道野虫皆俗陋,虫入藤溪是雅君。”蜻蜓,是野虫,看似“俗陋”,可一旦进入白石老人笔下的“藤溪”之中,就不仅不“俗陋”了,而且还风雅得不得了。
它有了精神,有了气度,更有了某种意义。
文 |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