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谒尚书墓
发布时间:2023-08-11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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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了尚书墓前,在一个斜阳正好的黄昏。


就像去尚书墓的路一样,我的心情高低起伏而坑洼不平。尚书墓位于岳阳市郊外的一处小山岛上。山是螺丝山,墓是尚书墓。山四面环水,处于一个湖的怀抱中,静若处子;墓葬于山的一侧,碑立于进山的路旁,仰观流云,俯看湖水,卧听松涛,夜枕潮声。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踩着斜阳,披着秋风,我来到螺丝山拜谒方尚书墓冢。说是拜谒,其实也只不过是抚碑默立了一阵而已。路边的荒草丛中,孤独地立着一块刻有“方钝墓”三个隶书字的墓碑。遗憾的是,方尚书的墓冢不复存在,就连一块土堆也难以找到一丝痕迹。在离墓碑不到一米处,本该是墓地的地方却变成了一片菜地,里面种着一些辣椒、茄子和蕻菜之类的蔬菜,方尚书的墓冢见不到一丝痕迹了,只有几个或已破碎、或已断裂的石人石马被人弃置在菜地一角。一尊看似方尚书的石刻人像,双手相合,如上朝献笏状,头颅却被抛在不远处的老树下。拨开落叶,方尚书露出了慈祥的面容,仿佛有话相谈,我叩首拜了三拜,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悲凉。


我回到了方尚书的墓前,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几行若隐若现的文字镌刻着方尚书的生平功绩。方尚书,名方钝(公元1488-1577),字仲敏,号砺庵,明代巴陵人。进士出身,累官至户部尚书。曾在皇帝面前奏准“湖南免山粮”,并在北京建立岳阳会馆。嘉靖三十八年告老回乡,筑紫荆、枫桥二堤,苦修三眼桥。万历五年卒,赠太子少保,谥简肃,葬于城区东南螺丝山。


于无边的静思和默想中,一位荷锄而归的老汉正好路过,在得知我是为了拜谒方尚书时,竟然点上一根烟,和我闲聊了起来。原来,方尚书死后,乡人把它安葬在面对三眼桥的螺丝山上,说是让他白天看到渔民划船,好像向他拱手;晚上看到万家渔火,恰如给他点灯,以作为对方尚书苦修三眼桥的纪念。上世纪60年代,螺丝山四面环水,酷似一颗青螺立于碧波之中。那时方尚书的墓冢保存完好,石人石马昂然而立,墓前有一副石刻对联:“日受千人拱手,夜观万盏明灯。”站在墓前,放眼南望,三眼桥横跨两岸,引堤垂柳戏水,桥上人车如织,桥下渔船如梭,恰是一幅秀美的山水画。方尚书从政数十年,官至一品,可谓一代风流人物,奸臣严嵩的恶意中伤让他辞官归隐桑梓。他本可安享晚年,却不甘寂寞,一心只想为当地百姓造福,全然不顾八十高龄,筑紫荆、枫桥二堤,苦修三眼桥,终寿高九十。不幸的是,文革时墓冢被毁,至今未修。


方尚书的悲惨境地不禁让我陷入无边的沉思之中。虽说我根本就不曾与他谋面,更不知道他的样子,我对他的认知就停留在“方钝”这两个汉字上,但他却带给了我沉甸甸的思索。想当年,他曾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而后,他甘愿化作一抔黄土,平静地躺在他钟爱的土地上。而今天,守护尚书墓地的石人石马已成为残物,唯有一块墓碑风中肃立。更可悲的是,尚书的墓地湮没于时间深处,就连有幸埋葬他的黄土也荡然无存。


人的生命原本就是一抔黄土,当生命归于沉寂,生命的高度就只剩下一堆黄土的高度,生命的意义也只剩下一个记载生命符号的石碑。但我眼前这个连黄土也不存在的无墓之碑,却让人读出了它的高大和生命的伟岸。方尚书能不为名利所累,不为钱财羁绊,毅然走出充满凶险的官场,与他所钟爱的事业彻底决裂,在辞官回乡后,修路架桥,为民造福,其胸襟何等豁达,其品格何等高尚。


如今,人们已在离三眼桥不到10米的地方另外修建了一座现代化的桥梁“南湖大桥”。三眼桥被慢慢遗忘,它与尚书墓一样孤零零地静立,静静感知时光的苍凉。与尚书墓一道走进了人们的记忆,成为城市的一道风景和一个地名。南湖大桥与三眼桥相距不过10米,但历史从一座古代石桥跨越到另一座现代化桥梁却用了近500年,这让人不得不感慨世事的无常与时光的嬗变, 如一江东流水一去而无踪影。


晚风习习,一抹斜阳将螺丝山揉碎在南湖的碧波中,继而消溶于四合的暮色里。离开尚书墓时,我的心情平静而忧郁,就像这将至的夜。路边的湖水在晚风的吹拂下,泛起阵阵不灭的涟漪,将倒影的山光和树影一齐推向湖水更远处。几只蝴蝶如秋梦般从眼前滑过,消逝在无始无终的时间里。


我终于没有回头,越走越远。


文 | 徐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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