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笋新出时，接一儿时旧友的电话，挖了一批好冬笋，知我是好笋之人，特意问何时回家尝鲜。

已多年没挖过冬笋了，时光一下被拉长，幼时在冬日的暖阳里和爷爷一道挖冬笋，算是冬天周末难得的消遣了。冬天的笋子一般深埋地下，挖冬笋可是技术活，还得看缘分。在偌大的竹林中，爷爷会先仔细观察竹子周围，发现地面稍有裂缝，则极有可能藏着冬笋，他会先把碍事的我拖到一边，然后用锄头微微刨开松土，待竹根外露，再沿着竹根翻土，慢慢把冬笋挖出来。此时先传来的是我的欢呼雀跃，开心地捡起挖出来的冬笋，抱着，跳着，笑着，无忧无虑。

笋子是美食，入菜都是配角，仿佛清新脱俗的小家碧玉，居于一隅，不事张扬，却让人难以忘怀，如同孕育它的竹子一般，有一种淡泊出尘的意境，还带着些许文人的孤傲气质。

一直以来都钟情于笋，笋有冬笋和春笋之分，各有千秋。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里称冬笋为“素食第一品”，书中还有很多关于冬笋的吃法。冬笋可小炒肉丝，这是林语堂的最爱，他称其为无上妙品。但冬笋最鲜美诱人的吃法应该是，慢火炖排骨或者腊肉了，取冬笋剥开，去笋壳，切成厚实的滚刀块，再过水去涩，与冬天自家腌制的腊肉或者排骨同煮沸后转文火慢炖，待肉烂笋熟，满屋笋香，无需调料已美味至极，从“噗、噗”小沸的汤汁中捞出一片，鲜嫩爽口， 舌尖略带甜味，围坐而品，家常味道，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时间慢慢过去，冬笋就变成了春笋，春笋又是另一种风味了。脆嫩鲜美的春笋趁着三月春雨绵绵的湿润，破土而出，浑身洋溢着春的欣欣向荣，自然就裹挟着春的味道。“春笋方解箨，弱柳向低风。”一夜春雨，笋与檐齐。采春笋必须及时，节气一过，春笋显老，就错过了最好的时候。那些破土出而的春笋还挂着雨水过后晶莹的水珠，十分可爱，此时的春笋清新无比，其鲜嫩可想而知。

老家附近多的还是那种碧玉簪一般的小青竹笋，比大个的春笋稍晚一些出现。踩着四月的春风，在春雨的浇灌下，一夜之间漫山遍野钻出无数的小小青竹笋，竿竿翠竹斗志昂扬，光是春雨里那不染红尘的气质和纤纤有致的体态就令人流连忘返了。难怪，饕餮大家苏东坡会以诗云：“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清明时节如果有时间回家，一定是要去采笋的，这种小青竹笋剥壳要略有耐心，然后用刀拍扁切成小段，烧热锅不加油炒干竹笋的水汽，可以去涩，再加入酸菜和肉丝，做成一道春笋炒肉丝，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尤其是妈妈掌勺做出来的。

记忆深刻的还有浙江丽水活色生香的笋子，因工作原因，去的时候正好是春天，大巴车沿着起伏的山路前进，在竹海中穿行。丽水人好食笋，可以说餐餐不离笋，在丽水人手里，笋可以炒、煮、炖、焖，皆成美味，尤其是油焖春笋，白的笋片、红的辣椒、青的蒜叶，裹着一层油光交织在一起，光看着就已垂涎欲滴。

丽水当地人有挖笋的喜好，尤其是老人。在春风吹拂下，杜鹃花开子规啼，上了年纪的老头挖回了一篮篮新鲜的竹笋，门口的老太太枕着难得的春日暖阳，在门口的椅上剥笋，一撕一拉之间，剥出的新笋白嫩多姿，一如当年的青涩模样。

冬去春来，时间就像这笋，一节节，一年年。又是一年春天至，老太太大约已经坐在门前的春光里，不紧不慢地剥着老头子挖来的新笋，每年春天相约，抑或来世还为你剥笋。

文 | 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