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白蜡印象
发布时间:2024-03-15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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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谈起家乡白蜡,是因为一次聚会。这天阳光灿烂,野外的草木握满了春天,油菜花与白玉兰点起了娇美的灯盏,山上的蒿草进入了采摘的最佳时节。我们相约于周末,与同城文友前往距城不远的乡村,采摘蒿草做社饭。


采摘蒿草作社饭,深入交谈必不可少。没想到的是,我们的话题再次被从事非遗工作的老王转移到了家乡白蜡上。我的家乡在芷江县城以西60公里的深山区,山里林木众多,气候适宜,曾经是县里白蜡的主产区。这里的白蜡,无论是品相还是质地,都是最好的。一听说我是罗岩乡汪碧山村人氏,老王就打开了“汪碧山白蜡”的话匣子。


“你们不知道,汪碧山白蜡不仅品质好,产量也高,别的地方白蜡树上最多有小拇指厚的白蜡花,汪碧山的白蜡花,最少都是大拇指那么厚,压得整棵白蜡树都直不起腰来。”白蜡的诞生,与白蜡虫息息相关。每年家乡都有专人到云南购来白蜡虫种转卖,家乡人将买来的白蜡虫分装进特制的包装袋里,并将包装袋挂到白蜡树上,等分装好的白蜡虫分泌出蜡形成蜡花,直至蜡花成熟再一片片摘下,放到家里熬制成白蜡。“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毛泽东主席的这首气壮山河的《沁园春·雪》中所引的“蜡象”,指的就是熬制成功的白蜡。最优质的白蜡,表面是纯白色,不带一点杂质。熬制不好的白蜡,颜色有些显黄。在汪碧山,无论制作工艺如何简单,制作工具如何简陋,品相都是极好的,全是纯白佳品。因此,只要到了白蜡采收季节,就吸引了大量白蜡收购商,在此一住就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只为将心仪的白蜡收入囊中。


在汪碧山收购白蜡,从来没人收定金。很多收购者都想第一时间将货品定下来,先放上些定金放心。但是定金,这个在外地百试百灵的招数,在这里却不管用。“不用定金,货出来了,谁碰上谁运气好,谁运气好谁拿走。”因此,一到收购时间,就看收购者谁运气好,谁就可以收购到。


我记忆最深的是,彼时,几乎所有人都将原本开垦出来的庄稼地,种上了白蜡树。而那些原本是一家主要生活来源的庄稼,玉米、高粱、小麦、土豆、红薯,都无可奈何地从自己的固有领土里退出,在重新开垦出来的新地里占地为王。因为大家都知道,唯有相对肥沃的土壤才能种出相对理想的白蜡树,才能迎来白蜡大丰收。这里的白蜡树,种植下去两年就可以长成,三年即可盛产。而在其他地方,这是很难实现的。对于白蜡林的呵护,老家人也是绝对尽心的。只要一挂白蜡虫,所有白蜡林都成为牛羊禁区,放牛羊的孩子们都会自觉将牛羊赶至非白蜡林地里。尤其是在白蜡花挂满枝头时,孩子们则用绳子将牛羊牵到稻田集中的地方放牧,以免一个不小心,放松了牛羊。


老家的白蜡林,往往都是成片栽种,甚至占据了好几座山头。一到白蜡花挂满枝头时,人们就喜欢站在屋后的高岗上,看着“雪压山头”。那些年,我刚好在乡镇中学读书,每次周末回家,遇见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嫂嫂,他们脸上都会堆着笑,像一波波海潮。柳叔是老家最早买电视的,每到晚餐后,柳叔的院子里就挤满了人。而柳叔买电视的功劳,也归功于白蜡。第一年卖了白蜡,他就跑到乡里,扛回了一台十二英寸电视机。而我家第一年卖白蜡,爸妈就解决了我上学走路难问题,给我买了辆自行车。每次骑着白蜡换来的自行车,从黄土覆盖的公路上飞越,内心说不出的喜悦。


大家的生活质量有了全新改变,白蜡功不可没。再后来,白蜡也被时间扫进了时光回收站,不再风光。但是对于白蜡的记忆和情感,却是深刻的。每次回家,路过曾经的乡村林场,看着那环绕群峰的梯级山林,我就想起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八月雪”,想起白蜡换回的自行车、电视机、碾米机,也想起每到白蜡花采收时节,穿梭在“雪域”的男男女女,甚至偶尔还会听到,孩子们在“雪域”里高喊的欢愉。


此时,我又想起了晚清陈宝琛的诗句:“锡石天留待卝人,山山如玉土如银。纵然碧眼饶机事,地宝犹支百十春。”我想,一代文豪沈从文先生描述的“眼见白蜡雪如花,疑似白绸满山压”的场景,绝不仅仅属于某代人。


后来,老王告诉我,如今白蜡又开始在县里的很多地方焕发光彩,一些白蜡技术人员也成了非遗传承人。最让人兴奋的是,白蜡技术有了新突破,家乡人可以自己培育白蜡虫了,再也不用去云南、四川引种了。这让我充满了憧憬。我想,在现代技术的推动下,白蜡一定会在某个适当的时机重新崛起。芷江白蜡,这个曾经呵护了一代人的产品,一定会在某个时刻,重新捡起呵护一方土地的重任。


我想象着自己走下山岭,想象着一群群乡亲从东面山梁走向西面山梁。他们沉稳的肩上,挑起一担担白蜡,往前行。


文 | 钟远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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