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吆喝，满满的生活气息。

小时候，乡里多“荒货佬”，挑个担子，边走边吆喝。收鸡毛鸭毛，收破铜烂铁，收废书废报纸，鸡合子粜火柴……由于常年扁担不离肩，他们肩头会垫上了一块坎肩，有点盔甲的味道，我觉得很新奇。

我们对换火柴不感兴趣，赶紧回家翻出酒瓶、废塑料、废旧铁器，卖个几分两毛钱，当时就兑换了糖果。天热时，我们会小心揣了钱，张着耳朵耐心等待。等到“冰棒啊——冰棒啊——绿豆冰棒啊——”的吆喝声传来，赶紧跑出去，买根冰棒，津津有味唆半天。

在城郊学校工作时，附近有个卖辣椒末的老汉，他不骑单车也不推三轮车，而是挎个大竹篮，里面用塑料袋装了几个品种的红辣椒末。老汉须发苍苍，脸上皱纹如沟壑，常年穿着老蓝布衣服，踩一双解放鞋，有罗中立油画“父亲”的感觉。只要天晴，老汉就迈开大脚板，走村串户一路吆喝，他的吆喝声音大：“辣椒末——七星的红辣椒——”那年代没有扩音器，全凭丹田气，老汉底气充盈，吆喝声韵味十足。据我观察，他的老顾客不少，生意还不错。我没有买过他引以为傲的“七星的红辣椒”，但他的吆喝成功的让我记了这么多年。

住城郊时，吆喝多一些。一个卖榨菜的老爷子，骑个老式单车，车后横两根木杠，木杠子一头绑一个扁竹筐，里面的塑料袋里装满了榨菜。他有固定的线路，隔半个月就转过来了：“卖榨菜呀，卖榨菜呀！”言语很简单，声音很亮堂。他的榨菜很嫩，也不咸。他后来还卖酸豆角，吆喝就与时俱进：“卖榨菜酸豆角，卖榨菜酸豆角！”我觉得比原来的韵味差了一点。买得多了，一来二去就熟了。他是丹洲乡人，榨菜和酸豆角都是自己种自己腌制的，儿子在北京工作，买了房子安了家，日子过得不错，希望他别卖榨菜了。“我自己喜欢，到处活动活动，又不是挑担子背桶子要劳力。”后来，有一阵子没见老爷子了，再次听到熟悉的吆喝，买榨菜时问了才晓得他去北京了。“儿子接我到北京住了一向。哎呀，我还是搞不惯，农村里待惯了，回来硬是舒服些……”我听懂了，老爷子是幸福的抱怨。

有个卖甜酒的老爷子，身材高挑瘦长，却踩个很秀气的小三轮车，一路吆喝：“甜酒，甜酒，好吃的甜酒！”骑到我们附近总要停下来多喊几声：“甜酒，甜酒，好吃的甜酒！”老爷子有一副好嗓子。女儿喜欢吃他的甜酒，听到吆喝就兴奋地喊：“甜酒爷爷来啦！”她赶紧找外婆，拿个大碗，三块钱买两碗甜酒倒进大碗里，回家慢慢享受。

卖饺儿面的老爷子，三轮车有时踩，有时推。他不喊不唱，只是间或拿小木棒敲敲固定在一旁的竹筒子：“嗒嗒嗒——嗒嗒嗒——”这就是他的吆喝。听到声音，想吃的人就出来了。他不慌不忙把车停好，把炉子打开，塞进几根木柴，揩一下手，碗碟里面放酱油盐葱花，等水开了抓一把馄饨丢进去……

曾经见识过一个很有文化的吆喝，是一个卖老鼠药的男人，可以算得上是吆喝界的段子手，他独出心裁编了个顺口溜，在三轮车上放电喇叭播放：“喂——各家各户熏腊货，老鼠啃得笑呵呵。啃了腊鸡啃腊鹅，啃了香肠啃猪脚。啃完腊肉又啃鱼，样样啃成一块壳。用了我的老鼠药，包管老鼠跑不脱。放得心来睡得稳，安安静静把年过……”他的老鼠药生意怎么样？这就不清楚了。

那些年，城区时兴卖彩票。场面布置得花里胡哨，电饭煲、大彩电、摩托车等奖品摆着吸引人眼球，地面到处是刮过奖的花花绿绿的彩票，舞台上不时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稍停，就是充满诱惑的吆喝：“快来看，快来瞧，走运发财在今朝；两块钱，试手气，十万大奖在等你；拼一拼，搏一搏，单车立马变摩托；该出手，就出手，机会不是天天有……”人们蜂拥而至，一个个兴奋地举着钞票涌向摸奖箱。

听过一个卖水果的吆喝，声情并茂，就快声泪俱下了：“这就跌得狠啦！这就跌得狠啦！好甜的橙子三块钱一斤，好吃的香蕉只要两块五啦……”宣传效果不错，好几个人围着选。

看到一个推销窗户玻璃刮子的，老板戴着耳麦，腰间挂个扩音器，先把一面窗户玻璃打上泡沫水，然后拿个刮子在玻璃上示范清洁，口中念念有词如唱Rap：“哎——哎——心莫慌，手莫抖，慢慢跟着感觉走；不累手，不累腰，权当在做健美操！啊哈，干干净净啦……”关键是他的说唱广告和刮玻璃动作惊人的合拍，说唱节奏带动手上快慢转停，玻璃也刮得干干净净。这是我见过的很魔性很有艺术的吆喝。

现在，收荒的吆喝也变了。小区外面常常三轮车配电喇叭：“回收——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脑电视热水器……”如同小学生背书，一遍遍周而复始，了无趣味。

小时候，听刘欢的歌《磨刀老头》：“不管生活变化怎么多，你的剪子菜刀还得磨，别看我已经有六十多，我还必须每天去吆喝，磨剪子来——炝菜刀，磨剪子来——炝菜刀……”

歌里面说的很有道理，很喜欢里面的吆喝。不管生活变化怎么多，你的剪子菜刀还得磨。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离不开一天天的柴米油盐。这些或粗糙或优雅的吆喝，其实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什么时候，那些纯粹的、古典的、韵味十足的吆喝能够回来呢？

文 | 梁亦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