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大，但小城之夜却具备了城市之夜的所有特质。

夜幕降临，不眠的灯火，最初的车水马龙，以及人流窜动的骚动。然后渐入稀疏，人稀了，车少了，只有灯火还依旧亮着。如果在夏日，也许还有少数人徜徉在河岸边，或者在一座风畅的桥头上，喁喁私语。一些小商小贩，依旧固执地守候着自己的摊位；公园的躺椅上，有恋人在依偎；几只流浪狗，在树丛中游荡；密林处的灯盏，幽暗如岁月浸染的旧日子……

城市的夜，如暗流一般汹涌着。

其实，室外的城市之夜，于我而言，并不喜欢。我喜欢安静，追求一种个体存在的安宁。故尔夏日的夜晚，若然游走，我宁愿选择那些城市小巷。

城市之夜给予我的最大享受，还是夜读。

门窗一关，窗帘一拉，就隔离出一个独立的世界。喧嚣，被关在了门外；诱惑，屏蔽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世界了。一盏灯，一杯茶，一本书，若然你喜欢，还可以点燃一支烟。茶香氤氲，书香弥漫，家人熟睡，在这种氛围下，你会迅速沉淀自己，沉下自己的心，沉下自己的浮躁情绪，沉下自己的欲望和奢想，沉向一本书中。

人坐定，虽不必盥栉焚香，却也该肃然。出于对一本书的尊重，出于阅读时的那份敬意。

打开一本书，一页一页地读着，指尖轻轻划过，与书接触的那份快意，让人满足、痴醉。心神凝聚，融入一本书所写的内容中：风雨阴晦、晴天丽日，安静平和、激荡飞扬，萧散冲澹、沉郁顿挫……阅读的过程浮想联绵，思绪般般，情感翩翩，情景栩栩，与之同经同历，与之共景共情，与之同悲同喜。

思绪在四季里轮回，在时空里起舞，在江河湖海间流淌、漫溢，在一草一花上流连、欢喜，在人物与角色中悲喜交集……

心灵的碰撞，精神的契合，每一次夜读，都是一次莫大的欢愉，都是一次知性的提高，都是一次心灵的提升，一次精神的升华。

读得累了，站立阳台，推窗而望。

城市，灯火依旧，只是少了，淡了，暗了。城市的夜，像一张铺展开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地。我从网眼中看世界，那一本本读过的书就是照亮前行的一只只灯盏，它比城市的路灯更亮、更恒久。它照亮的是心灵的世界和精神的原野。

天上有流星划过，丛林中偶或有野鸟叫响，对望的楼窗传出婴儿的哭啼声……

莫名的欢喜，这个世界充满了生机。

世界很大，陋室很小，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一旦开始阅读，你便拥有了一个更大的世界，一个超越时空的世界。

此亦是几十年小城之夜，对我的最大福报。

文 |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