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志平

《花开靖港》是一台上演不久的戏剧。乍听上去，像半阕新词，落在了芦江的水湾。闲散的月光，沿着青石古巷，移向灵波晃漾中，弦歌隐若，画舫扬波。

夜幕拉下帘子，轻烟泛起渔火。芦江水湾的热闹，从甜酒的叫卖声中走上舞台：货郎架上的纸鸢、鱼灯，五颜六色。举着冰糖葫芦、糖画、风车的小商贩，头戴小毡帽，挤走于人海。撑开的油纸伞，追着身穿霓裳的卖花姑娘，眼眸传情，顾盼生姿……

摆一桌小钵子甜酒，开门迎客，老街的劲道，挤到了八仙桌前，各路人物齐整，虢堂主、凤老板、巧姑娘，还有镇安商社的反角们依顺登场，老街的市井烟火，忠奸有别，全都放到了舞台上。

一场文夕大火，让古城长沙毁损殆尽，靖港码头，接济灾民，筹粮抗倭，曲调高轩。那时的芦江水湾，看不到青烟古巷的身影，也听不到红颜暗隐的琴声，忙碌的江帆，借着夜色沉沉，悄然泊岸，又悄然而返。

虽说虢堂主，连同两个俊俏女子，陨落于奸商的鸿门宴，给芦江水湾带来了不少的忧伤，但心存大义的演绎，为古韵清欢的靖港，平添了几份雄浑和力量，也带来了几缕牵念和感怀。

八百里洞庭，何止渔歌荡漾。屈原心存悲怆，溯湘水而上，于水幕江天中，昂吟《九歌》《天问》，苍天呜咽，惊起雁阵回旋。后来的杜工部，悲情满怀，撑船入潇湘，留下了夜泊洞庭的孤冷。

不过，靖港在芦江水湾中，听着蛙声长大，倒是酣情畅达，翘首南望，从小就把楚汉名城当成了自己的家，撑着长篙入洞庭，云霞引路，一橹一橹，划进了渔舟唱晚中。

八元堂的虢堂主，存大义明大理，应该读过不少圣贤书，其他老字号的大掌柜，走南闯北，同样见过大世面，何谓戏中人、人中戏，瞟一眼，心知肚明。

过去，去靖港听戏，一般落座八元堂，八元堂年岁不浅，清人创办的会馆，生意人聊天谈事的地方，见什么人，唱什么戏，品什么茶。江湖热闹，随口海侃，不一定能当真，但江风叙怀，有情有义，留得住江岸的月光。

八元堂气派，戏台搭得高，五脊屋顶，青瓦作盖，宛如一顶小戏帽，两厢的戏檐摆得开，也拉得长，生旦净末丑，叽叽哇哇，延展的意象，远比台上抛出的水袖还要美，有的跑到了江堤外，有的消隐在青烟古巷中。

春风染绿杨柳的时候，风筝飘满了天，古街的迷离，随着江岸琴弦，驻足在翘角，另有几份惆怅，飘落飞檐中。幸亏，桃红点彩，雨连烟巷，湿漉漉的身姿，黏着一身的婉约和朦胧，醉了江岸的渔火，才有了远逝的江帆，三步一回头。

老长沙的月亮，悬在天心阁，城里太热的时候，经常溜到这边来纳凉，只是洞庭的晚霞，万般流连，半个身子拐出芦江的水湾，半份心思拉扯着河街的臂膀，还想摸一摸月光的脸颊，然后再回家。

最老的芭蕉树，一脸清欢，倚着老街的檐角，昂起一张美人脸，看着堤岸的热闹，路过的油纸伞，踉踉跄跄，被风一吹，滚落墙角下，把美人蕉的心思，全都推进了烟雨中。

不知为什么，八百里洞庭，没把心思放在巴陵郡，而是轻摇浆橹，穿过无数芦苇荡，来到靖港的水湾，是不是古檐扬动的乡愁，带有长河落日的喜悦，拴住了稻浪掀天的憧憬。

古拙的老街，张灯结彩，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贾，从江帆点点中走出来，未等江风上岸，便鼾声滚滚。哦！原来琴弦飘落的驿站，便是江帆落脚的地方。莺歌悬扣水湾月，水袖欲掩胭脂红，半份朦胧，半厢惆怅，灯影滉漾人迷离，多少相思随梦来。

江风徐展，酣情徐来。老旧的门楣，耸起肩膀，扛着檐角的月光，老弹词滚落在坑洼不整的青石巷，蹦蹦哒哒，拐进了老街的店铺中。米行、秤铺、伞店、老铁铺、老面馆、剃头铺，甜酒铺，一个又一个，人情滚烫，烟火撩人。

从唐代李靖屯兵打仗起，靖港弦歌不断。清人曾国藩在此大战太平军，出师不利，落了个屡败屡战的名声。文夕大火，古城长沙毁损殆尽。然而，花开靖港，芦江水湾的老店铺，却从110家，陡然增到560户。

从此，人们把靖港称作小汉口，出入洞庭的生意人，江船未泊稳，就移步街头找票行，看得出，那时的靖港，不光月光的心思美，更是八百里洞庭，承南接北的码头。

花开靖港，是月光的思念，掉进了文夕大火中。按理说，虢堂主重情重义，又有银两，不一定看得上凤老板和巧姑娘。然而，水袖轻扬的芦江湾，打打杀杀，江波错乱中，谁还会在意，满眼阑珊从何来。

千年往事，汇聚芦江臂湾。水岸演绎的释怀，背插旌旗，古典的琴弦，沿着水岸而来，后倚白墙黛瓦，上悬幽蓝明月，格外的古典。慢慢悠悠的古巷，清风爽朗的码头，这才是靖港该有的模样。

何必拘泥于花开靖港的惦怀，其实，老街本身就是一台戏，八街四巷七码头，相互勾肩搭背，随从哪里走进去，都是一幅清明上河图。

还有，芦江水湾的记忆，已有上千年，文夕大火带来的悲怆，天心阁记得最清晰。靖港的杨广兴行，怡华楼、八元堂、甜酒巷子，未曾见过那里的硝烟，懵懵懂懂站在那，摸了几下后脑勺，咕噜了几下，未敢乱吱声。

古街古巷古码头，永远不言老，有包浆的地方，才有个性和风情。那么多的老字号，挤在老街的心房，随便推开一扇门，就是一个古韵悠悠的小剧场。

客人来了，走进甜酒巷，吃一碗爽滋滋的豆花甜酒，拐进八元堂，听听戏品品茶。然后，回到芦江画舫上，轻摇桨橹，以叙江南才情，趁着烟雨未入眠，别开《花开靖港》的眉宇，再一看，满眼都是魂牵梦萦的乡愁。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