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家乡的桐叶玉米粑
发布时间:2025-06-20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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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鎏金,泼洒在村东头山坡上那片玉米地里。玉米秆已经高过人头,狭长剑形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在窃窃私语。翠绿的苞谷穗鼓鼓囊囊,顶端吐着棕红的穗须,正是灌浆的好时节。几个戴着草帽的村民在地里忙碌,他们不是在收玉米,而是在精挑细选适合做桐叶玉米粑的嫩苞谷。


“要选灌浆七八分满的,太嫩了没嚼劲,太老了又不甜。”大梁哥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掰下一根玉米。他的手指甲在玉米粒上轻轻一掐,乳白的浆液便渗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这场景让我恍惚回到了30年前,奶奶也是这样挑选玉米的。


那时山坡上的玉米地也是这般郁郁葱葱。清晨的露珠挂在叶尖上,像一串串水晶珠子。奶奶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系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挎着竹篮去地里。“狗娃,跟奶奶掰苞谷去。”她粗糙的手掌牵着6岁的我,走过还带着夜气的田埂。玉米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凉丝丝的,却让人格外清醒。


奶奶掰玉米很有讲究。她先要摸摸苞谷的外皮,再轻轻捏一捏,最后还要剥开看一看玉米粒的成色。“做桐叶粑的玉米啊,要像小姑娘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说着,她掰下一根,金黄的玉米粒立刻迸出清甜的汁液,溅在我的脸上,惹得我们笑作一团。不一会儿,我们就掰了十来个玉米棒,奶奶说:“够了,回家吧。”回到家里,奶奶转身从米坛里撮出两把雪白的糯米,和着刚掰下的玉米粒,一同浸入沁凉的井水中。她不时拂去水面上漂浮的细碎玉米须,接着便是见证玉米粒蜕变的时刻了。石磨旁,奶奶的背虽已微驼,但舀起玉米粒填入磨孔的动作依旧精准而娴熟。我则铆足了劲,推动沉重的磨盘,看着乳白的玉米浆液汩汩流入石槽,不多时,一盆散发着清新气息的玉米浆便静置在了桌上。


桐叶玉米粑,自然少不了那独特的桐子叶。父亲已到山上采摘了一篮子桐叶,洗净后摆在桌旁,正等着奶奶的召唤呢。奶奶给玉米浆“点睛”,将适量的白糖和小苏打均匀撒入浆中,手持筷子,沿着一个方向耐心搅动。直到那黏稠的浆液能被筷子挑起,拉成一片薄薄的绸缎状才算到位。接着便是包玉米粑的巧活了:将桐叶灵巧地卷成小喇叭,舀一瓢玉米浆倒入其中,切记不能贪满,总要留些余地。再将桐叶轻轻对折,封好口,小心地码进蒸格。“烧火吧,多添些棍子柴。”奶奶吩咐道。顿时,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半个时辰后,蒸汽便裹挟着久违的、勾魂摄魄的清香弥漫开来。


揭开锅盖的刹那,那熟悉的香气猛地撞入心肺。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顾不得烫手,剥开桐叶上端,狠狠一口咬下。奶奶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意盈盈,眼角漾开温暖的皱纹,“趁热吃,这桐叶的清香啊,凉了就跑了味儿了”。


如今站在大梁哥的玉米地里,我仿佛又闻到了当年奶奶灶屋里飘出的桐叶玉米粑的香气,柴火味混着糯米和桐叶特有的清香,是童年最好闻的味道。谁能想到,这曾经快要消失的乡间小食,如今竟成了村里的“金疙瘩”。


“咱们村的桐叶玉米粑申遗成功了!”大梁哥兴奋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掏出手机,给我看刚收到的通知。“现在每天都要往全国各地发上千斤桐叶玉米粑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地头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货车,车身上还印着“青山村非遗桐叶粑网购快递专运车”的字样。


跟着大梁哥来到院子外的加工作坊,三十来个妇女正围坐在大桌前包桐叶粑。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取叶、卷筒、装浆、折叠,一气呵成。角落里,现代化的磨浆机正嗡嗡作响,取代了当年的石磨。当我凑近闻了闻,那玉米浆的香甜气息,分明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尝尝看,有你奶奶当年做的味道么?”大梁哥递过来一个刚出锅的桐叶粑。翠绿的桐叶已经变成深褐色,揭开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金黄的玉米粑粑冒着热气,我小心地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熟悉的香味弥漫口腔,沁人心脾,糯米的绵软、玉米的清甜、桐叶的芳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柴火气息,全都回来了。


“味道咋样?”大梁哥期待地问。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心中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感动。这味道里,有奶奶手上的丝丝温暖,也有童年夏日的声声蝉鸣,更有岁月沉淀的缕缕乡愁。值得庆幸的是,如今,这味道不再只属于某个农家小院某户人家,它正带着整个村子的希望,走向更远的地方,让更多的人们尝到这幸福的甘甜。


作坊的墙上挂着一幅老照片,是奶奶那代人围坐在桌子旁包桐叶粑的场景,桌旁有几个馋娃眼巴巴地盯着……照片已经泛黄,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依然鲜活。我想,如果奶奶能看到今天这喜人的景象,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她的巧手被传承了下来,她珍视的味道被更多人喜爱,她生活过的这片土地正因为这小小的桐叶粑焕发新生。


离开村子时,夕阳给玉米地镀上了一层金边,晚风送来阵阵清香,不知是玉米灌浆的气息,还是作坊里蒸制的桐叶玉米粑的香气。或许,这就是乡土的味道——既扎根于泥土,又能飘向远方;既承载着记忆,又孕育着希望。


文 | 林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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