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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性雷宜锌:艺术“登顶”前后
发布时间:2016-12-03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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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5万名美国民众聚集在华盛顿国家广场,奥巴马总统为著名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的纪念园揭幕并发表演说。这个纪念园最核心的景观——高达10米的马丁·路德·金雕像,出自湖南雕塑家雷宜锌之手。清晰地刻在雕像左下方的雷宜锌签名被人们争相合影留念。5年来的努力终于完美落幕,他说:“这大概是我艺术生涯的顶点了。”



 10月28日下午3点,长沙黄花机场国内出口处分外热闹。长沙市育才小学、长沙市第十二中学、湖南大学建筑系的近百位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列队排开,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正在练习口号:“中国雷!中国骄傲!”


   长沙市十二中初一236班的周燕和同学们举着“热烈欢迎校友雷宜锌大师载誉回长!”的横幅,却悄悄转头问本报记者:“雷宜锌是谁?”记者告诉周燕,她迎接的这位校友就是步行街上“老长沙”铜像的创作者,小女孩立刻恍然大悟并露出崇拜的神色。


   披肩长发、总留着的胡须加黑框眼镜,是58岁的雷宜锌多年未变的标志形象。当他从接机口走出时,等候多时的各路记者一涌而上。他对此场面显然十分意外,在护送下才得以前行。


   车队从机场开往长沙大厦,湖南省美协在此为他安排了接风晚宴。他的儿时伙伴、现任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肖雅瑜和多位文联领导已经在晚宴厅内等候。肖雅瑜和雷宜锌4岁便相识,他在致辞中笑称雷宜锌是家里四兄弟中“长得最丑的”,在他眼里,雷宜锌是“勤奋、讲义气、重感情的人”。


   第二天下午,本报记者在位于五一路华美欧大厦的“中国雷”展厅里,对雷宜锌进行了专访。欧式展厅里金碧辉煌,四周陈列着他多年来的代表作,作品下方标着价签,从六到七位数不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双手抱胸、注视前方的马丁·路德·金雕像。尽管已经是享誉国际的“中国雷”,但他的口音还是地道的长沙味儿,说起前一天机场的热烈场面,他连声说:“我被吓到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架势,太意外了!”
  
   一波三折的“希望之石”
  
   虽然对于国内的欢迎场面不太适应,但雷宜锌在美国对被围观已习以为常,在大街上散步、在餐馆吃饭都经常被人要求签名。“有的时候要去办事,却被人拦住走不掉,而且人越围越多,我心里就想,这事儿怎么完?”雷宜锌的言语间颇有些为声名所累的无奈。


   美国人很难不关注这位中国艺术家,他雕刻的马丁·路德·金雕像位于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堂、林肯纪念堂之间,是国家广场上最高的人像雕塑;它的诞生也历经了三位总统:克林顿立项、小布什奠基、奥巴马揭幕。自2006年8月,马丁·路德·金纪念园基金会从全球2000多个艺术家的900多个方案中选中雷宜锌来主持金的雕像“希望之石”后,争议与风波便从未停止:


   美国民众尤其是黑人民众难以接受一个“为毛泽东塑像”的中国人来雕刻他们心中神圣的英雄,黑人团体强烈要求金雕像应该由一位黑人艺术家担任,甚至有传言称中国政府将资助基金会2500万美元才使雷宜锌中选;


   2008年当雷宜锌发表金的1:1全身塑像模型后,美国国家艺术委员会认为雕像“动作僵硬,表情冰冷,太具有对抗性”,有人甚至批评该造型“像独裁者”;


   在2010年雷宜锌和团队即将启程去美国安装雕像的最后时刻,华盛顿地区的泥瓦工工会以影响美国工人就业率为由抗议中国工人前去美国。


   “面对争议,压力很大,也不可能淡然处之,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梦,随时做着梦想破灭的准备。”回忆起雕像完成前接连不断的波折,雷宜锌十分惆怅。难得的是,基金会始终支持雷宜锌,金的长子表示:“(父亲)一辈子都在抗争,实际上就是一个斗士。这是最像我父亲的作品。”他在接受中国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说,由中国雕塑家来为他的父亲塑像更能体现出其作为“世界公民”的精神内涵。


   在华盛顿,雷宜锌感受到了人们对于马丁·路德·金的热爱和对他作品的认可。揭幕前夜,基金会举行答谢晚宴,他刚踏入宴会厅,一名黑人女服务生走到他面前,鞠躬90度,雷宜锌往前走几步,

  她又追上来鞠躬,并不停抹着眼泪,雷宜锌深受感动。揭幕当天参观完金雕像后,奥巴马紧握住雷宜锌的手说:“我被你的作品所震撼,感谢你为美国人民带来了一件伟大的作品。”
  
   庆幸赶上了城市时代
  
   在记述雷宜锌为金雕像始末的《岩石上的梦想》一书中有个细节,纪念园总建筑师埃德·杰克逊曾经请美国著名黑人雕塑家、雷宜锌的竞争者之一埃德·德怀特用三个词来描述他自己,对方回答说:

 “我是一个创业者,一个商人,一个雕塑家。”而当杰克逊向雷宜锌问出同样的问题时,雷宜锌回答:“我是一个雕塑家,我是一个雕塑家,我是一个雕塑家。”


   雷宜锌出生于书香门第,其曾祖父雷铸环是孙中山先生的好友、同盟会会员,曾任湖南大学第一任校长;祖父雷通鼎曾留学原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是刘少奇、蒋经国的同窗;父亲一直在湖南大学工作,而“全家唯一跟艺术沾得上边的”是担任小学图画老师的母亲。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被下放到怀化芷江6年的雷宜锌报考了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并在长沙美术考生中排名第一。考试后的一天,广州美院雕塑系的李汉谊教授特意来看他,对他的绘画才华大为赞赏。


   在向他分析了学油画和学雕塑的不同后,李汉谊向雷宜锌预言说,虽然现在雕塑并不热门,但中国城市雕塑的春天就快来了,到时就是大展才华的时候。他给雷宜锌3天时间考虑,并诚恳地说:“或许我会误了你一辈子,又或许我会成就你一辈子。”


   雷宜锌此后的雕塑之路证明了李教授预言的准确。他大三时的作品《中秋》便被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从众多作品中选用。相比国外同行,他庆幸自己赶上了中国城市发展的高峰时代,与他同时代的西方雕塑家一辈子能有一件大型作品已属不易,而他的雕像早已屹立于三湘四水:黄兴路上的“老长沙”、芙蓉广场上的“浏阳河”、湘江风光带的“马王堆图腾柱”、白沙井旁的“白沙汩汩”、体育新城的“奥运湘军”群雕、郴州排球集训基地的“拼搏”、怀化芷江的陈纳德将军像……


   雷宜锌从不掩藏自己对艺术的自信,“我就是最好的,是中国雕塑界的NO.1。”不过,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
  
   烟酒茶不离身
  
   “最近越来越多应酬了,感觉有些不适应。我是个铁定要睡午觉的人,特别是中午,宁可在公司食堂吃了两口上楼睡觉。像我这种人,喜欢整天一个人躲在工作室。突然有些想念以前安安静静自己做雕塑的时光,没有那么多电话,也没有那么多人情债。”5月16日,雷宜锌在他的博客上这样写道。
   马丁·路德·金雕像揭幕之前,雷宜锌把自己的工作室从金盆岭迁往宁乡一个20亩的新址。采访中,雷宜锌也向记者表达了迫不及待想回宁乡工作室做雕塑的心情,“但是刚回来有很多人要见没办法,一周后应该就可以走了”。


   醉心雕塑的雷宜锌生活简单,对物质要求很低,烟酒茶是他的三大“传统爱好“。访谈时,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茶几上摆着一个高高的保温茶杯。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杯茶水,连在美国也不例外,“太太还因为这件事情说我,提着杯子到处走,不像样子”。他也喜欢喝酒,晚上总要喝点酒才能入眠,“白的红的都喝”。


   上网则是雷宜锌难得的“现代嗜好”,他每天至少上网3个小时,包里总装着ipad。“我特别喜欢上网,喜欢孤独,上网时是最孤独的,那时拿点儿花生米、一瓶酒,直接拿瓶子喝着酒,总是要把自己喝晕。”


   雷宜锌的夫人和儿子目前在美国生活,但他却不愿意离开湖南,只是每半年去探亲一次。夫人石洁莹优雅美丽,雷宜锌坦言当初就是被其美貌吸引,感叹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记者问他当年如何追到夫人,他惊讶地说:“我追她?我没追她哦。我那时候很优秀啊,袖子都被扯烂了。我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辉煌,文革后恢复高考第一届是长沙美术总分第一名,十年没有大学生了,你想我们俏不俏?”孩童般的表情,令人莞尔。
  
               “我的一切灵感都来自长沙这个城市”
                   ——对话雷宜锌
  
  “体制内的弊端容易把灵感抹掉”

    湘声报:从2006年接到基金会邀请为马丁·路德·金塑像,到提案被通过,雕像在美国安装完毕,再到最后揭幕,你最激动的是什么时刻?


    雷宜锌:最激动的还是奥巴马出席揭幕仪式并发表演讲,因为这等于向全世界宣告:我这件事情做成了。雕像一天不揭幕,这件事就一天没完成。


    湘声报:马丁·路德·金的雕像是你在国际上知名度最高的作品,它是否代表了你的最高艺术水准?


    雷宜锌:我想应该是的,因为我从来没有为哪一件作品付出过这么多、花这么长时间。


    湘声报:你在美国拥有很多狂热粉丝,甚至有人向你求婚?


     雷宜锌:这是经常的,总有人问“你愿意娶我吗?”然后把电话留给我,说想好了给她打电话。我儿子翻译给我听,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笑笑。


    湘声报:美国政商名流们也纷纷向你表达敬意,你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吗?


    雷宜锌:我见到了许多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他们对我这样一个中国人所表现出的尊重和礼遇,让我觉得自己真的为中国人争了一回脸面。西方国家有尊重艺术家的传统,你看世界各国的陵墓中,都是艺术家的陵墓比政治家的更加辉煌,献花的人更多。艺术家在西方的地位绝对不亚于政治家,世界遗产多半是艺术家留下来的,政治家都是过眼烟云。美国总统已经50多届了,能在国家广场树碑立传的就那么几个。


    湘声报:是不是会觉得国内对艺术家不够重视?


    雷宜锌:那也不会,国情不同。中国是官场文化占主导,官越大越厉害。但中国的艺术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艺术家,我们受国家的保护,国家给你工资、房子、职称,使你衣食无忧地安心创作。而国外只有很少的人能靠艺术谋生,大部分艺术家都有别的职业,只有取得一定成就的艺术家才能依靠市场生存。


    湘声报:你觉得这种艺术人才培养机制有什么弊端吗?


    雷宜锌:我们文联养活了这么多艺术家,很多人原来是很有锐气、很有成就的,一进文联之后反而被体制内的弊端把灵感抹掉了,比如一些作家写了一本书,调进作协后就再也没写出第二本了。当然如果你是个执着的艺术家,到哪里都是艺术家;如果不是,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能力反而更差了。

    “任何人都不认识我最好”

    湘声报:如果当年没有选择雕塑,你现在可能是一个油画家,有遗憾吗?


    雷宜锌:我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第一,油画家多一些;第二,油画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雕塑是永恒的艺术,石头、铜质不会变坏。城市雕塑更是公共艺术,你爱看不看它都会影响到你。绘画就不同,别人不想看画展就不去美术馆。


    雕塑是历史的一部分,从古希腊、古罗马到文艺复兴,研究历史都是在研究雕塑,都是研究石头、青铜。所以,我很满足。


    湘声报:你有没有总结过自己的艺术风格?


    雷宜锌:我这个人比较中庸,能吸收很多东西,左一点右一点都可以。我崇拜菲狄亚斯和米开朗琪罗,也敬仰培布斯奈和杜桑。我喜欢传统的、正规的、唯美的,但也不拒绝时代。所以我能做粗犷的东西,也能做精细的东西。绝大多数人可能风格比较固定,我是中庸者,可能个性少一点。
  

  湘声报:你有150多件作品,自己最满意的是哪些?


    雷宜锌:城雕里的金、陈纳德、浏阳河、中国女排,这几个都是我比较得意的。架上雕塑中《出境》是我最好的作品,很难超越。


    湘声报:城市雕塑和架上雕塑你更偏爱哪种形式?


    雷宜锌:没有偏爱,都喜欢。城雕服务大众,架上雕塑主要给小众看,各有各的功能。有时候,我是被动的,有人找我,有兴趣就做,没人找的时候我就自己做架上雕塑。


    湘声报:现在找你做城雕的应该比较多吧。


    雷宜锌:确实,但架上雕塑在中国有其功能性。我作为文联的专职艺术家,全国性展览必须有作品参展。我对参展的兴趣不大也不行,政府考核你的依据就是你入选展览和获奖的次数。反正我在这个方面是湖南做得最好的,在全国也算做得最好的。如果做得不好,我的位置也会受到影响。
  

  湘声报:你是长沙人,长沙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雷宜锌:我的一切灵感都来自这个城市,湖湘文化是我的生命和艺术的源泉。我到别的地方都不习惯,在美国天天想吃长沙米粉,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吃米粉,今天早上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湘声报:在接受金的雕像任务之前,你很少接受媒体采访,同事们都说你太不重视宣传。现在你是否渐渐开始意识到宣传的重要性了?


    雷宜锌:我不太愿意被人关注,任何人都不认识我最好,我可以安安静静地搞我的雕像。所以我不太愿意上电视,纸媒采访我还愿意接受。


    湘声报:你在宁乡的工作室是国内最大的雕塑园,以后你就要“隐居”在那边了吗?


    雷宜锌:我希望老了以后可以在宁乡工作室随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烧瓷、画油画,做着玩而已,哪怕做个烟灰缸,只卖十块钱都可以,不追求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不求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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