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勇

　　舂水不是春水。秦有舂陵县，汉有舂陵侯国，还有舂陵侯国后裔刘秀建立的大名鼎鼎的东汉王朝。《汉书》中的“舂水”，就是舂陵水，《水经注》《水经注疏》都有记载。徐霞客路过时记载：舂水出道州舂陵山，岿水出宁远九嶷山，经桂阳西境，合流至此入湘，为常宁县界。

　　千里舂陵水，一朝入了湘江，就把一身的王侯历史抛到身后的烟尘里。入口处的小镇，就是烟洲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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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洲是个很诗意的名字。有人说烟洲的名字，源自这里盛产烟叶。我想，如果这么简单，也枉费古人一番深情了。史载：茭河（舂水）入口，水雾缭绕，洲隐约其中，是为烟洲。

　　烟洲的神韵在水。舂陵的水。湘江的水。

　　烟洲自古就是湘南有名的水运码头，因地处常宁、耒阳、衡南三县(市)交界，一边揽着舂陵水，一头枕着湘江，河面宽阔，水深平缓，有着通江达海的便利。因此临河建立的烟洲集镇，自古繁华。史料记载，宋代时常宁38个市，分成东西南北4个乡，北乡9个市，烟洲就是其一。清代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烟洲正式设镇开墟，逢农历三、六、九赶圩，流传至今。

　　集市在河边不远处。沿河百姓自古多以操舟驾船为业，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因此房子建得也各具特色。新街原本没有规划，生长得很野蛮。后来经过整治，新街、老街逐渐自成特色。老街还有青砖瓦房，斗角飞檐，雕龙画栋，密密匝匝。新街道路日渐宽敞。百货南杂、粮油米面，街上的商铺林林总总，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车来车往，空气里飘荡着蔬菜、猪肉和水果的生活气息。

　　只有走在集镇上，才是真真切切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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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洲的骨子里，充满着文化的味道。

　　集镇上有一座戏台。半砖半土木结构，台内壁绘有精美图案，上有八仙、龙雕、“和”字大印。还有“出将”、“入相”门。戏台左右写着龙飞凤舞一副对联：

　　烟画麒麟，从从容容将人情世故双眼看破；

　　洲连鹦鹉，威威赫赫把英雄豪杰一脚踢翻。

　　这个嵌字联据说是一位前清秀才所作。重修戏台后，又请常宁籍画家、首倡并打造中国印山的吴国威老师手书。戏台建在集镇中，正对舂陵水边的码头。据说一是因风水缘故，戏台唱戏用以镇煞辟邪；二是人口集中，方便大家看戏。戏台几次被毁，几番重修。唱戏一开始，少则三五天，长则半月。湘剧、祁剧、花鼓戏都唱。

　　往河边走，有一座双龙惜字塔。五层塔身是本地红色砂石所建，一身暗红，高近十米。一侧用欧体刻有“敬惜字纸”。这是一个焚字塔。

　　烟洲莽莽的红色丘陵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油茶树。茶油现在很金贵，号称东方橄榄油，炒菜好吃，尤其炒荤菜很香，还能降血脂、降血糖。“常宁茶油，香飘全球”。哪怕是当地人，茶油炒菜也是用来招待贵客的。田地里土壤肥沃，种满了水稻、烟叶，铺陈过去，都是一汪碧绿。

　　乡野的风常常放荡不羁，在房屋前停留，在田野中舞蹈，然后遇到一棵树，是几百年的香樟，就温柔下来。香樟主干上一脉分成七枝，有人的腰身粗细。当地人说这树已成仙，唤作七姊妹（七姊樟）。旁边一所小学漂亮的女老师说，七姊妹简直就是在风中舞蹈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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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洲的山丘里藏着许多伤痛，已经很久不曾说起。

　　300年前，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到北京。300年后的光绪五年（1879年），意大利一个不知名的天主教传教士，从衡阳坐船而上来到烟洲，见到的却是只会拜佛求神、对金发碧眼的洋教士避而远之的村民。传教士先在烟洲建立教堂，后来设立烟洲总堂，下辖沿舂陵水散落的9个分堂。1921年，教会设立崇德高级小学，基本免费，也教授天主教知识。1942年，湖南把湘南地区的意大利传教士都集中到烟洲天主教堂。毕竟在当时二战的非常时期，意大利是敌方。传教士后来陆续回国。解放后，烟洲天主教堂被摧毁，教徒被解散。

　　烟洲毗邻水口山，举世瞩目的水口山工人运动大罢工对其影响很深。当地也有很多人去水口山做矿工。1927年3月，在中共水口山地方委员会和中共常宁特别支部的领导下，烟洲建立了农民协会，组织农民自卫军开展革命活动。只是马日事变后，协会散了，积极分子开始转入地下活动。

　　灾难深重的是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走日本”，这是湘南一带至今仍常常提起的口头禅。那年衡阳大会战，毗邻的烟洲自是难以幸免。日寇从耒阳越过舂陵水，从荫田而下，经过烟洲，直扑水口山。日寇占领水口山后，日本飞机连续对烟洲街市进行轰炸，炸弹、毒气弹、细菌弹像雨点一样倾泻而下，古镇街市上的人伤亡几近一半。史书至今犹记：“死633人，失踪116人，绝户107户……”。

　　短短几个句子里，却是烟洲人永远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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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洲镇的镇长长得丰神俊朗，写得一手风流文章。那天，他邀请我们去赶集。在集市上走了一天，我们都是两手空空，却听了他一肚子的故事。

　　后来，镇长送我们，拱拱手。

　　他说，舂水一别是烟洲。欢迎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