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才
小时候,我爱围坐在乡里的火塘边烤火,更爱围坐在火塘边听奶奶讲谜语:“一个地方四块岩,一颗红心贴胸怀……”我眯着眼想,头一抬:“火塘!”奶奶乐了,我笑了。
家乡的火塘,是火的家。
火塘几乎家家都有。它是乡里人烧水做饭炒菜熬猪头煮猪蹄烤粑粑的主要设施,也是乡里人谈论小事大事家事国事的地方,乡里人日常生活不可缺少它。因为,有人才有火,有火才有家的温馨,有家的温馨才有好的家风。
在平常的日子,火塘比较清闲,但一到过年,它就像一架机器忙得溜溜转,火塘里的火都没熄过。人们常说:“过年的火,元宵的灯……”
过年的那天,我家的火塘边围上一圈人,像是一块四方的地被插上了严严密密的围栏。我们紧紧地挨在一起,伸出双手,或者翘个二郎腿,靠近火塘,让火的温暖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真是暖暖乎乎的。
我们聊着天,时不时地哈哈大笑。只听娘在厨房里喊:“烤火的,把火烧大点,过年嘛,就要热热和和;你们快把放在猪栏边的枯树蔸抱到火塘里烧起来!”这树蔸是娘在山沟里挖地刨了大半天才刨回来的,晾在家的猪楼边,只等过年掀入火塘,燃出新年的吉祥。
于是,我喊上几个“大力士”合抱着将树蔸放入火塘。之后,用吹火筒使劲地吹,火光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一会儿,火苗窜动,一片片的火光映照着火塘周围,也映照着我们的脸庞。一个小孩子见烟子熏人,拖起火钳掏火塘里的柴。我娘连忙抢过火钳:“过年,火塘的火,莫用火钳敲,让它自然烧落,这样的火,才长命百岁。火燃烧时,千万别盘它,人盘穷,火盘熄,叫花子盘得没米吃。”娘边说边放柴。她转身时,还补上一句:“烧火要空心,做人要实心……”
说着说着,火塘上方鼎锅中的水“嗬嗬嗬”地笑了起来,坐在火塘边的我们也笑起来,火塘里的火羡慕我们的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我们瞧着红彤彤的火,异口同声地说:“火笑,有客来……”凑巧,说客来,客就来,一个教书的叔叔嘴衔烟斗微笑着走进我家的屋子,我们连声喊“叔叔,坐……”这时,我娘连忙取来热水瓶给大家泡起炒米来,一碗碗的炒米,似雪纯白,吃起来像喝丝瓜汤一样舒服。炒米没吃完,娘又把煮在鼎锅中的鸡蛋取出来,轻轻地除去蛋壳,那白白的、嫩嫩的、圆溜溜的蛋招人喜欢,我舍不得吃,捧在手中滑来滑去。一个小孩子问:“为什么今晚煮这么多蛋?”我娘说:“今天是过年,蛋是圆的啊,意味团团圆圆。”
鸡蛋在品,炒米在尝,不知娘从哪里找来一个烤架放到火塘里,接着从水缸里取出泡好的糯米粑放上架。我瞧着这糯米粑,想起了娘起早贪黑在稻田里的苦与累。粑粑烤熟了,圆圆鼓鼓的,我让娘先吃,娘老是推辞。我们在熟透的粑粑边缘用勺子戳开一个洞,洞内盛上糖再烤融。一嘴咬下,满嘴甜,甜出了爱,甜出了芳香,甜出了整个童年的记忆。
粑粑还没吃完,又要烤腊肉了。
腊肉不用找,火塘的上方挂满了腊肉、腊鸭、腊鸡……熏得油直滴。我在肉林中削,娘站在旁边看着,叫我只管割,叫我选最大的,说越割越有。一片又一片的腊肉,我给割下来,然后放上烤架,烧出“滋滋滋”的声音,满屋都是肉香味,让人馋得直流口水。一口下去,外脆内嫩。吃完,大家都是意犹未尽的眼神。
浓郁的腊肉味留有余香,桌子上的电视似乎懂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道理,马上闪出“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这时,我娘连忙从口袋里扯出好几个红包:“今晚守岁,大家通宵不要睡。现在,我给大家发红包,今晚有钱,意味来年更有钱!”见着红包,一个个小孩高兴得像满田青蛙叫起来:“我要,我也要……”红包发完,大家唱起了歌曲《美丽的火塘》:“过年的晚上,迷人的是火塘;跳动的火苗,伴随我们很舒畅;迷人的火塘,照亮咱们的脸庞;迷人的火塘,点燃欢乐的时光……”
家乡的火塘,映红了岁月;淡淡的柴烟,熏出了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