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中林

　　“你爸睡觉打雷一样，要不晚上就让他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睡吧。”母亲在电话里叮咛着。

　　父亲每年只有新年才到我家住一回，让他睡沙发，想想总有些不合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到了儿子家里，还没有他的一张床。这话要是说出去，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孝顺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拉着父亲进了房间。他却说，自己打呼噜，会吵着我，要睡沙发。

　　睡沙发，不行！这是妈妈说的吧。我小时候，不是天天钻到你被窝里睡觉吗？我怎么从来没觉得你打呼噜吵人呢？今天，你不要听妈妈的，听我的，我们爷俩睡在一起，聊聊天儿。

　　父亲被我缠着，说不过，最后总算勉强同意了。

　　我高兴地跑去搬被子、枕头，还专门铺了一个电热毯——父亲有内风湿，经不起冷。

　　父亲的兴致很高，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穿开裆裤时的往事，我的顽皮、天真、可爱……似乎我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是他天空的繁星一样，那么清晰，那么明亮。他也和我说起家里的一些人、一些事，悲欢离合娓娓道来，让人回味。

　　十二点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父亲催我睡觉，我意犹未尽地脱衣躺下，他自己却抽起烟来。

　　不是说不抽了吗？怎么还抽？我们的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习惯了，睡觉之前不抽一根睡不踏实。你是不是不习惯烟味，我到客厅里去。

　　你就在这里抽吧，客厅冷，不要感冒了。

　　父亲似乎没有听见，摸索着下了床，走了出去。

　　走亲戚跑了一天，也是有些累了，头一沾枕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我一觉睡醒，一摸床，父亲呢？这才猛醒，父亲睡沙发了。

　　我跑到客厅里，看到父亲蜷在沙发里，手中的纸烟一明一灭，像萤火虫在飞舞。

　　爸，你怎么还不睡呢？沙发上硬，睡起来硌背脊，上床吧。

　　我睡不着，你睡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你要是不睡，那我也不睡了，我陪着你。

　　你——，父亲皱着眉，犹豫着，那，好吧。我上床。

　　这次，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倒头就睡。我担心着父亲，佯装睡觉，打起呼噜来。父亲的呼噜也应和着响了起来。

　　小时候，和父亲睡觉，他的呼噜声是那么响亮有力，鼓点一样。我倚在他的怀里，只要听到他的呼噜声，就能安心地沉入梦乡。但现在，父亲的呼噜声听起来杂乱而潦草，没有了力量，就像一盏乏油的灯。父亲是真的老了。

　　因为担心父亲，我一直到凌晨才微微阖了一下眼。

　　家里就是家里，就是不一样，一觉睡到天亮。看着父亲一脸的欢喜，我暗暗地感到高兴。

　　后来回家给母亲过生日。说到父亲到我家的情形，我得意地说，明年父亲可以到我家多住几天了。谁说他车床（换床睡不着的意思），他睡得那样香。可是，母亲的一句话却让我愣住了——你爸那天根本没睡，他是担心影响你第二天上班，才装睡的，回家颈椎还痛了好几天。

　　望着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为一家人准备晚餐的父亲，我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