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凤林

　　早些时候半夜醒来的事不多，天雷滚滚也不会影响我照样酣睡。我原先在工厂待过，卧室窗外就是化铁炉，鼓风机轰鸣惊天动地，工人呼应叫喊，车间各种声响入窗来，没有一刻的安静，可我照样安睡，长久培养，噪声似乎还有安眠之效。没有做过亏心事，不必担心半夜鬼敲门，而且糊涂时候多，心思大部分时间作懒散状，头挨枕头鼾声大作，岂有半夜而废？

　　如今，孩子大了，不会尿床，不要半夜三更挂念掖被，实在好睡。结果是未入中年就腰肥脑满，进入中年穿鞋就只能着懒鞋之类，以免除圆腰不易弯折的系鞋之苦。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难以入睡，有时是半夜醒来不再入眠，如一件活总是做成半拉子不能圆满。

　　初次半夜醒来，黑沉沉里自个儿明睁两眼，想看点儿什么，什么都被黑暗遮住了。失眠有了第一次，自然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且每每雷同，醒来睡意全无。独自一人醒着，又不忍叫醒同眠人同受煎熬，天下无声无息，万物死寂，有孤寂无援独漂茫茫大海的感觉，可怜就在孤寂之中睡意是一点一点全被掠去，三更醒来可怜巴巴睁眼至天明，其景可悲可泣。经历多了，每次照版重演，渐渐接受。同眠人鼾声在一边示威式的香甜，有人同床异梦，而我是同榻两种睡制。

　　独自醒着，睡神离我远远，漫游夜黑之中，做成被抛弃的人，同怀才不遇者境地似也相通，心情痛苦是旁人不能理会的。睡神也敢作弄人，心之恢恢。

　　得朋友指点，说是闭眼数数可以慢慢进入睡眠，静静地照做，老老实实数至一百二百，虔诚并不感动睡神，一样离我远远不来亲近；朋友又说，需心静丢掉杂念，眼前只有那些阿拉伯数字。照样实施，那些阿拉伯数字也不是干净利索，每一个都捎带一些世物朝我走来，仿佛一群闯了世界的人一个个夸张地携了所得所获，本是一片黑暗现在弄成热闹之景，叫我如何入睡。

　　如此失眠渐渐顽固，一切不能自救，只得求医，医生似乎也无好药可施，只是告诫搞些锻炼，睡前不要弄些激动的事来。如此照样，亦然。再找医人，医人一言不发只是在处方纸上刷刷地写下：安定片。

　　在世上做人，常常自己不属于自己，我的睡眠可以得到证实：如此顽固不化，以至于需要假借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