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茆大炜
车窗外一棵棵白杨向身后滑去,路的尽头便是故乡。
不知何时,水泥路已取代了巷子里的青石板,巷子深处是爷爷生活过大半辈子的地方。承载着我儿时记忆的院落空荡荡的,早已不见爷爷亲手搭建的葡萄架,只有锈迹斑斑的铁门诉说着他陪伴我成长的岁月。
记忆中,爷爷国字脸,高个子,常穿一身青色的中山装。他每天清晨出门打太极,偶尔我也会跟去,好奇地学样比划;他练书法时,我便站在一旁研墨,常常弄得满脸墨汁,让他笑得合不拢嘴;有时,他会去镇上走走,遇到故友就聊上一会,我不时扯几下他的衣袖,催着早点回家。
还记得暑期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央求爷爷买些汽水给我喝。爷爷却没答应我,而是转过身指着院子的一个角落说:“这些空玻璃瓶整理起来,就可以换回汽水了。”
一个个玻璃瓶被我捡起轻轻地放进了小布袋。“拿好布袋,玻璃瓶要是碎了,汽水可就喝不成了!”爷爷领着我走向镇子的另一头。
我紧紧抱着装满玻璃瓶的布袋,却感觉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呢,爷爷的额头也渗出了汗水。
终于到了小卖部,我将瓶子一个个取出,当把最后一个玻璃瓶交给店员时,爷爷赞许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汽水格外好喝!”爷爷微笑着说,“因为你付出了自己的劳动。”
小时候,我最喜欢围在爷爷身边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爷爷生于军阀混战的民国,因为家中贫困,小学时便无奈辍学。复学后,他异常珍惜学习机会,凭着勤奋刻苦被保送到免收学费的师范学校。
在那里,爷爷接触到革命思想。民族危亡之际,他印刷《义勇军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抗日歌曲,上街游行、抵制日货,募捐支援抗日将士。
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爷爷,成为一名革命战士。他参加过伏击伪军的战斗,也成功策反过伪军。
当年,爷爷和战友一起劝说伪军队长回归革命队伍。一年的思想工作,加之见到日军对中国民众的残酷屠杀,这位伪军队长坚定了抗日信心,击毙了伪军司令。
让爷爷始终无法忘记的,是一位挚友为掩护其他同志安全撤退留在了前线,却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爷爷将烈士的生平写成纪念文章,并倡导为烈士树立了雕像。
解放战争期间,爷爷护送完多批北撤山东解放区的干群后,才兼程赶往解放区。我问爷爷,如果被敌人追上怎么办。爷爷目光坚毅,紧握双拳说,那肯定要和敌人拼到最后。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选择留在了故乡,他说,那么多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了,比起他们,自己是幸运的。
1996年夏,我参加高考前夕,爷爷卧病在床,却让父亲告诉我,要专心学业,带着录取通知书来看他。
没想到,我等来了入学的消息,却再也没能见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