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卫华
深夜,在这个南方小城,终于迎来久违的第一场雪。
雪静静地下着,夹杂着丝丝冷雨,遗憾的是,并没有一片接一片雪绒花落下。渐渐地,风从脸庞滑过,雪悄悄停了,唯有马路上若隐若现的水渍,提醒着人们,今冬的第一场雪曾来过。
忽然,怀念起小时候家乡的雪。
那时候,常常早晨一觉醒来,推开门一看,鹅毛般的大雪正漫天飞舞,不经意间大雪就悄悄地白了杉皮屋顶,家门口窄窄的石板路整洁如棉,我们这群小孩子争先恐后在洁白的雪路踏上第一行浅浅的脚印。
从家到学校只有不到两里的路,路面很窄,两边都是浅浅的水沟,水沟里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和兄长并肩走在这湿滑的小路上,双手捂着耳朵,一路嬉闹。兄长比我大一岁多,瘦小瘦小,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牵着我的衣袖,生怕我掉进水沟里。
刚上初中时,我俩为了省钱走读,从家里到学校有十多里的路程。有年冬天,下了大雪,我俩一前一后走在雪路上,我走着走着一个趔趄摔进沟里,水沟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兄长使劲把我从水沟里拉起,上岸后我双脚已湿透。兄长犹豫了一会,脱下自己的鞋子让我穿上,而他一手提着一只鞋子,赤着双脚走到学校。后来,我顺利考上高中,而兄长初中未毕业便早早辍学,15岁就跟着父母挣工分。
那时候我们老盼着下大雪,因为雪会把山上的杉树压弯压断,我们才能顺理成章去山上捡杉尾,甚至可以找到一棵完好的杉树。那时国家封山育林,严禁乱砍乱伐,一旦发现,重则坐牢,轻则没收罚款,因此杉树很值钱,两三棵杉树就相当于一个学期的学费。所以,无论多冷,无论多远,只要下了大雪,雪融后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往山上。
下雪后上山的路并不好走,既陡又滑,从山脚到山腰至少要爬两个多小时。尽管很累很苦,但每次我们上山总有收获,总会拾捡到被积雪压断的杉树。下山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饿着肚子,一前一后抬着杉树,冒着寒风,默默地走在路上,只想早点到家吃点热饭。几天后从买家手里拿着十几块钱,我们兄弟俩有说不出的开心。
1987年我考上大学,来到省城看风景看世界,每逢下雪,我和同学们一起爬岳麓山、游烈士公园,到橘子洲头激扬文字。而兄长依然呆在家乡忙农活,只是很少去山上捡杉尾。为了生计,为了给我筹集来年的学费,兄长借钱买了一台二手手扶拖拉机,跑起了运输,那年他不到20岁,还没有结婚,却几乎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开销。
记得那年冬天,正是寒假,北风呼啸,兄长像往常一样出了门,但到了晚上还没回家,正当我们局促不安时,有人跑来说兄长翻车了,被手扶拖拉机压在沟渠的雪地里。我与父亲跑到沟渠旁,只见兄长一只手被侧边压住,另一只手吃力地支撑着身体,周边的雪地染红了一片。我哭着与父亲一起把手扶拖拉机掀开,背着满身是血的兄长去医院。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兄长虽然康复了,但他的右手中指被压断后再也不能恢复,他的右腿一到换季便隐隐作痛。
一晃30年过去了,如今我在外面打拼多年,条件日益好转。而兄长依然在家照顾父亲,为了家庭苦苦支撑。兄弟俩一年很少见面,只有在长假,我才会回到老家与兄长短暂相聚。
见面后,兄长总忙于为我准备一些自家种的蔬菜,没有太多的话语。每次别离,看着越来越像父亲的兄长,在我开车离开时扒在车窗边嘱咐我开车小心,然后一点点消失在视线外。我慢慢摇上车窗,想起小时候下雪天的上学路上,兄长一手提着一只鞋子赤脚走在雪地的模样。
当年,大雪纷飞,北风肆虐,学路漫长。
蓦然回首,白发染鬓,余生不长,我们都成父母状。
所幸,手足情深,岁月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