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文
2月22日,是父亲的100岁生日。虽然他离开我们已有58年,但留给我们的回忆历久弥新,令人无法释怀。
大剪刀和竹制尺
1961年,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生计带着我们年幼的三兄弟,先后数迁其家。每次搬家时,母亲总是把父亲生前做缝纫用过的大剪刀和竹制尺包了又包,裹了又裹,生怕损坏和丢失。时间虽然走过了近一甲子,但是睹物思情,仍然使人追思不已。
我祖父去世很早,祖母随后改嫁,父亲9岁时就成了上无片瓦遮身和下无寸土立足的孩子。他小时候靠给地主养猪放牛谋生活命;长大后凭种佃田和做缝纫养家糊口。那时候,农村做衣服大都是手工操作,父亲人勤手巧,乐于助人,因此这把剪刀和尺就成了他展示才艺的舞台和积德行善的工具。父亲帮人家做衣服,总是反复计算,保证人家既穿上合身,又节省布料。碰上家庭贫苦的户主,父亲不仅一日三餐在自己家里吃,以减轻他们的负担,而且有时还解囊相助。
一次,村里一户贫困人家,自己种棉和纺纱,好不容易织出了两丈土机布。临近春节时3个孩子都喊冷,嚷着要做衣服过年,家里大人为布料不够发愁。父亲闻讯,带上剪刀和尺等缝纫工具,主动找上门去,拉着3个孩子量了又算,算了又算,却怎么也没办法给每个孩子做件衣服,最后硬是把自己家里珍藏的5尺卡其布也搭了进去。这样,既帮大孩子做了一身“门面”套装,又给二孩子缝了一件过冬棉袄,还为三孩子“拼”了一个保暖背心,全家人皆大欢喜,3个孩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年关收账时,父亲还免去了他家的缝纫钱。这户人家感激万分,执意要最小的孩子拜父亲做“干爸爸”。直到现在,每年父亲的忌日,这个孩子都要到我父亲墓前磕上3个响头。
父亲一生,既用这把剪刀和尺撑持家庭,苦度时日;又用这把剪刀和尺扶贫济困,方便他人;更用这把剪刀和尺量身测己。如今人去物在,每当忆念涌上心头,泪水总是夺眶而出。
一件夹袄的舔犊之情
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父亲担任集体食堂的种菜员。为了同乡亲们一道渡过难关,父亲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千方百计多种蔬菜,让大家填饱肚子。逢年过节想方设法帮助社员群众“改善生活”,经常不分季节下到布满钉螺的洞庭湖捕鱼捞虾,也因此染上血吸虫病,导致肝硬化腹水。
1961年,父亲因病情恶化,住进了公社的血防医院。这个医院不仅设备特别简陋,而且食堂伙食很差,尤其是药品严重缺乏。父亲的病情因此每况愈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8月27日夜,狂风暴雨唤醒了弥留之际的父亲,他眼睛时睁时闭,嘴唇欲张欲合。
父亲啊!您在想什么?又还要说什么呢?也许父亲想到了不满4岁忍饥挨饿的我,想说等到好日子,让我吃饱肚子;也许父亲想到了衣不蔽体侍候在病床边的9岁的二哥,想说等到好日子,让他穿上衣服;也许父亲想到了年仅13岁就辍学在家劳动的大哥,想说等到好日子,让他继续上学。也许父亲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想说。因为这时的他除了奄奄一息的躯体和一件穿了6年的夹袄之外,一无所有。父亲只得拉着二哥的手,挣扎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夹袄,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嘱咐道:“把它……留给……你哥哥穿。”然后才慢慢地合上那满含泪水的双眼……自此之后,父亲的这件夹袄,多少年来一直是大哥的暖身衣,现在成了我们全家的追思物。
一晃30年过去,改革开放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家境也如芝麻开花节节高。1991年,在父亲的祭日,大哥特意按照父亲夹袄的样式和尺寸做了一件新装,“烧”给了在天堂的父亲,以此反哺之义来表达对父亲的舔犊之情。
画像里的辛酸故事
父亲所在的年代是一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家境之贫寒,甚至在父亲去世后连做遗像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2016年,父亲去世55周年时,我们兄弟合计,一定要为父亲画个像作为纪念。可是,父亲离世过早,当时我们兄弟年幼记忆不清,加之母亲已去世,因此谁也说不清楚父亲的具体形象。于是,我请来父亲的同辈人回忆,并且将我们兄弟三人逐一与父亲比对,最后只得参考我已去世的姑妈的照片,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才“集体创作”出父亲的“想象画”。
敬爱的父亲啊!在您百岁生日之时,面对您的遗像,我们可以告慰您的是:您生前用过的剪刀和尺,穿过的御寒夹袄,不仅成为家里永志铭记的忆念品,而且成为我们修剪人生和艰苦奋斗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