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虎形山上云与茶
发布时间:2019-04-26 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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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诚龙




  苍山如海,残阳如茶。


  山林漠漠烟如织,虎形一带翠如碧。选一处石阶人独立,眯眼望去,飞鸟并不急,虎形山上的飞鸟,过的都是慢生活,笃笃悠悠,飞过枞树,从从容容,飞过竹林。


  我们到的是虎形山之香炉峰,有寺悬于峭壁,群山都在寺下。群山素来峭立自雄,雄赳赳气昂昂的,头都顶破天了。待我们到得香炉峰,都不再傲了,一座座山,都缩了颈,都低了头,都蹲了脚,矮了下去。


  对面是溆浦,“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暝色中,对面一朵硕大的云雕,以一幅人物剪影,云裳雾带,踏空而来,乘风而去,那是屈子吧。屈原曾过溆浦,来虎形山,也站在这位置吧,望一轮落日,沉入群山沟壑。日月之行,若出其峰;星汉灿烂,若出其山。


  湘中高地虎形山,山色雄壮,水色秀雅,而其撩拨众人心思动者,心仪之者,是高山之巅上,居住着一个特别民族:花瑶。何谓花瑶?花样年华之谓,花枝招展之谓,人面桃花之谓,花团锦簇之谓。东汉《风俗通义》载,“积织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说的便是花瑶。瑶族本是苦难民族,平原无生存之地,便挈妇将雏,往深山老林里,钻木取火,劈树为居。苦都归他们吃完,依然热爱生活,以最美的服饰装饰自己,以最美的心情慰藉自己。头着花,胸着花,腰着花,手着花,脚也着花,从头到脚,都是小燕子穿花衣,天天春天在山里。


  我站在香炉峰竹林丛中,看到花瑶姑娘,艳丽着装,身材袅娜,履山石路而如凌微风湖波,步子很碎,身子很摇,火辣辣硬是抢眼。日色渐幽,月色将明,虎形山上云彩山光,瑶家姑娘旖旎其中。斯时,瑶家姑娘背着竹篓,竹篓里是云,还是月?斯时,瑶家姑娘款款走,碎碎走,是回家来?还是去对歌?云彩色染虎形山上,可复活你无穷想象。


  我去时,一轮落日有如一只藕煤球,正从炉里取出,置放山麓。群山是灶头,落日是煤球,在煮泡什么?白云青云紫云黄云绿云,斯时也,都是一片红茶汤色。“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清溪流水暮潺潺。”


  正是野泉烟火,正是清溪流水,正是暮色潺潺。虎形山上,天空是一只硕大的水晶杯,里面盛满了瑶家红茶,山风一吹,茶汤漫荡。谁在把持天空那只水晶杯?云在走,那是茶在漾。有云涵虚子者,其所描述的云光与茶韵,怕是临摹此山此时景吧:“吾尝举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内炼之功,得非游心于茶灶。”这灶,便是那落日与群山结构而成。


  落日山头,我来到虎形山上一个叫白水洞的村庄,天已黑,我看到在一只玻璃杯中,复制了香炉峰上漫天暮色,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茶毫乍和烟。一位瑶家姑娘,落日当灶,煮茶给我们喝,“红炉炭方炽”,她将一勺子红茶,倒入白瓯中,次第见:红如丝,丝成线,线成绸,绸如漂,漂如晕,茶色漫开来,如虎形山上晚霞色。天空是一只水晶杯,还是水晶杯是一只天空?茶色如晚霞,晚霞似茶色。


  茶,好茶,上好之茶,是唇之餐,是舌之餐,是鼻之餐,更可谓是肺腑之餐,入得玻璃杯后呢,是眼之餐:一缕红,缕缕红,一团红,一杯红,茶把眼光染得迷离,茶把眼神熏得微醉。茶没香着鼻子,茶先香了眼睛。


  买得青山只种茶,峰前峰后摘新芽。种茶,当去虎形山买山水,此山山高千丈,此水水流淙淙,山坡连山坡,坡上青青茶,纵使晴明,也是一片云雨,其茶饱吸天地精华。采茶的,泡茶的,倒茶的,是花瑶姑娘呢。薄暮中曾遇的几位花瑶,背着竹篓,碎步山径,你以为她们背着什么啊,背着新芽。不喝酒,就喝茶;不喝茶,看摘茶;不摘茶,就看花瑶姑娘竹篓背茶,便醉行在轻云微雨中,便醉倒在茂林修竹里。


  眼餐茶,餐茶色,妙的非红茶,是绿茶。一芽一叶,干毛毛的,细茸茸的,花瑶姑娘手持白瓷瓯,活水借着活火烹,缘边如涌泉如珠。然则分杓,然则凉水,然则将绿茶与水相合,我看到干卷的茶毫,一茸一茸地,一叶一叶地,次第舒展,细卷银毫遇开水,如新茶遇春水,复活了。原在枝条有多绿,其在水里便有多翠。轻轻口一吹,细雨春风,姿态招展,让人沉醉,但见春色雾茶色云,升腾弥漫——主人给这茶,起了绝妙名字,叫雾语。


  是雾语,还是云言。不记得是朱耷,还是云虚和尚,见到庐山之云,之雾,爱得痴,背着一只袈裟袋,每日凌晨,上得庐山,去捉云,捉云入袋,去赶雾,赶雾入袋。云满袋,雾满袋,背着鼓鼓囊囊的云雾,下得山来,回得家去,再打开袋子,放出云雾,云雾从青天里,转入竹板小屋,慢逸,逸香,缭绕,绕梁。


  浪漫死了。


  舌餐这茶,鼻餐这香,眼餐这色,忽然心痒痒起来,我要把这雾,我要把这语,我要把这雾语;我要把这云,我要把这色,我要把虎形山上这般云光与茶色,背回去。西装口袋兜不了,旅行背包装不了,袈裟很细密吧,可惜我非佛道中人,没得袈裟袋。


  没得袈裟袋,却有水晶杯。下得虎形山,走茶马古道,转到一个叫古楼的地方,见我在那念念不忘,有位叫冬红的美女,赠我一只水晶杯,晶莹剔透,透明如天。从此不用去古楼,去虎形山,一把红茶,则,苍山如海,霞光如茶;一把绿茶,则,苍山如翠,春光如茶。


  云光山色一把茶,青天全收瓶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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