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泽

　　听到吉他声，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位可爱的茂名少年，虽然我只教过他一个学期的语文课。权且叫他洋洋吧。

　　洋洋个头矮小，皮肤颇黑，在教室里一言不发，爱伏在课桌上闭目养神，精神萎靡，两次作文都未交。他是高二分科进文科班来的，悄悄打听，听到一点趣闻，原来他暗恋的女鼓手已公开拒绝了他的追求。洋洋初一时便会弹吉他，高一时成为校文工团的副团长，在几次大型文艺校会后，便格外喜欢热情奔放、常爱微笑的乐队女鼓手，几乎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分班分手，学业负担繁重，加之鼻窦炎开刀后住院一星期，使他一时迷失了方向，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我和洋洋谈了两次，他竟然不抬头，不吭声。于是，我道歉说未能去医院看望他，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住院了。他突然哽咽了一下，差点哭出声来。我拍拍他的肩，问弹吉他的窍门，并把刚买回的《吉他速成》书递给他。他惊奇地抬头望着我，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好一会才点头表示同意教我。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木吉他从家中带到学校借我用两周，并且送到了我的公寓里，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无心学吉他，只是想借此机会靠近这个恋吉他的少年，从中找到帮助他的办法。第三天，他居然补交了一篇自由命题的作文，题目是《早恋的苦果》，主动向我诉说了因成绩下降，鼻炎发恶，挨父母臭骂、被同学老师冷落的过往，他说都是因为高一时就暗恋一位女鼓手惹的祸，他赞扬女生的架子鼓声确实有迷人的魅力。

　　于是，我借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与《牛虻》这两本名著给他看，赞美他的文笔流畅，行文生动形象，个性化的语言中有些哲理的闪光。他两个星期后还书时，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日记，轻轻地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我赶快把吉他还给他，并连说自己老了，手笨，请小先生原谅。他鼓励我说，自己初学时也会两只手配合不好，坚持就会胜利。他刚出门又匆匆返回，郑重其事地望着我说：“朱老师，你是我这本日记的第一个读者，你看后可要为我保密啊！”我紧握着他的手，轻轻说：“你没有使我失望，我一定也不会使你失望的。”

　　洋洋的这本日记，深深地使我震撼，感动不已。如果我不赞扬他会写作，也许他不会主动拿这本日记给我看。我在看后借用韩愈的一句话劝勉他：“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他笑着收回日记本，故意干咳了一声说：“老师，看我以后的行动吧！”

　　通过这本日记，我才知道这个可爱、多情又可怜的孩子，在鼻窦炎开刀住院时，险些干出无法挽回的蠢事。一个圆月的晚上，他差点从住院部四楼的窗口跳下。幸好他战胜了自己。被家长和老师同学忽视，这对孩子心灵无疑是一种看不见的伤害。

　　在田家炳先生来校为教学新楼剪彩的那天下午，他忽然走近我，悄悄地说：“田家炳是圣人，有菩萨心肠，学校这栋六层教学楼是他卖掉自己住的别墅后捐款修的。”他好像已从阴影中走出来了。晚上文艺演出，校乐队的节目赢得的掌声最多。洋洋弹着电吉他，在架子鼓的伴奏中，动情地唱着粤语歌曲，反复喊着“真的爱你”。我仿佛看到洋洋演唱时笑中有泪。他日记中也写过：“泪水比笑容更有穿透力，我忘不了陪我哭过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在舞台上，女鼓手短裙长发，一脸阳光；洋洋穿着西装，娃娃脸也显得十分灿烂。

　　离别中学时，洋洋送了两张彩照给我，相片背面深情地写着：“朱老师，您在我回家时的小路上，点亮了一盏灯光！”另一张写着：“朱老师，我会永远地思念您！”这孩子的礼物很使我惭愧和激动。在我的公寓斗室里，洋洋用他的木吉他为我弹唱了《干杯啊朋友》，那首田震唱红了的歌。我把他送到了楼下，然后我俩紧紧地用双手握住双手。

　　洋洋后来考上了本省的一所水产学院，学校里一定有他的吉他声和笑语欢歌吧。人是可以改变的，特别是未成年的孩子，可塑性更大。不可忽视任何一个孩子，更不要用冷漠的嘲笑刺伤一个孩子的心灵。容天下之物，受天下之善，爱天下之人者会永远快乐，爱只能用心去换来。今天，我哼唱着《朋友》这首歌的时候，又想起了那个会弹吉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