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老街的小店
发布时间:2020-03-27 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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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椿



  我出生的那条小街,多年前有几个小店。店里的从业人员,大多没有特别的特长和手艺。它们的存在,是集体经济时代小街的一个缩影。


  先说说我光顾最多的店子。


  这是一栋二层木楼,在我家的斜对面。很小时,我喜欢在它的柜台外边玩。柜台很高,根本看不见里面货架上到底有些什么。我喜欢扶着我家的门坎,朝着那边凝望。买东西的人屈指可数。有时,我看见经过的青年穿着比较讲究,听见人家喊他们假时髦,很好笑。这是个对山寨的小孩很有诱惑力的地方。我上小学时,常常按父母的安排,拿着他们摆放在碗架上的几分、角把钱,去那里买盐。柜台里面的地板上,一个瓦青色20多厘米高的粗糙瓷罈,揭开盖子,就可见到那些显得有点潮湿和暗黑的食盐。


  这店还卖糖。白砂糖当年凭票供应,这里没有购买对象,几乎没有卖的。一些放在透明糖缸里的硬硬的饼干和饼子糖,非常让我们眼馋。当年似乎有个规矩,亲友往来的礼品,基本上是成对的饼子,既是甜的又是圆的,象征甜蜜和圆满。水果糖也是有的,但很黑硬,听说是由红薯熬制而成。这里也卖酒,一般有一两个品种,酱色罈子里不是苕酒就是麻栗子酒。我曾见过有农民挑着担子经过这里,将担子啪地重重放下,从衣裤深处摸出两分钱,买上一小杯,仰脖,独自干杯,然后,摇晃而去。


  食品柜的另一头,是品种并不怎么多的日用百货和更单调的文具,我只买过小小的作业本。


  卖东西柜台的隔壁,是理发的地方。一个与我们同住一街的老师傅,带着个外地的年轻女徒弟。我理发,总是等师傅有空了才去。那时我的头发浓密、坚硬。老师傅说理平头,我的最好理。卖货的是两个老头,说话南腔北调,与当地的口音相异。他们家属都在县城。加上理发的,他们四人都是吃的国家粮。我从外出读书到回乡工作,店里四人除理发师傅去世,另几位不知是回城了,还是有什么变故,一个都不见了。供销社改革,商店过后也卖给了本地人。


  街中间,是几家裁缝店。裁缝师傅有本公社其他大队来的,也有本生产队的。他们一般是身体不太好或有残疾,不能下田劳动,做不得重的体力活,才在集体的领导下从事这小小的副业。


  一条百米左右的街,特色明显的,是街两头的店子。


  地势稍高的上头街口,是个铁匠铺。这整天烟火弥漫铿铿锵锵的地方,距我家三四十米,由父子几人经营,是队上副业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风箱的拉动,鼓起炉里通红的火苗,大铁锤在砧上叮叮当当响过,一口犁、一把镰刀或柴刀,雏形已备。这里成系列门类最多的产品是锄头,铁匠根据使用者年龄、力气大小,打成轻重不同的工具,有的好看得如乡间的工艺品。


  公路坎下的下头街口,是一个染店。店里平时无人,赶场时,匠人才走出农田,从家里赶来。当时,我感到染布是门神奇的手艺,印得好的,犹如件件美术作品,让人看后有种吃饱了东西而满足的感觉。一匹匹家织白布,有的纱线很粗,用手去抓,重且厚实。店子经营时,染布的人挥汗如雨,公路的坎上站着许多人观赏。不知道经过几道工序,白布一块块变成了深蓝、浅蓝或黑色。然后,匠人们在洒溪漂布,在岸边晾晒。悬挂着的布匹像飘扬的一面面旗帜,场面非常壮观。布上的图案,大多为花鸟鱼类,栩栩如生,有着侗民族的审美情趣。那些纯蓝纯黑的,被做成人们身上的衣裤。印有美观图案的,大多成了人们家里的被面、床单。遗憾的是,这个热气腾腾的店子,于上世纪后期默默地消失了。


  染店靠街里的这边,有个维修店,能修乡间少得可怜的单车和一些小小的日用品。做得最多的,是用废旧车胎割出一双双胶皮凉鞋,钉补有点破裂的塑料胶鞋。在暑假做农活的日子里,我们的脚上与大人们的一样,全是废旧车胎割出的凉鞋。每当脚上哪个部位被这车胎凉鞋磨破了皮,或者挽住鞋面的胶带断裂,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个小店,想起上学劳动常在一起的同学的那位父亲,一位祖籍北方的唯一的师傅。


  街上的店铺从不争抢生意,也没一家挂着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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