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爸爸的扁担
发布时间:2023-02-17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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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记忆抽丝剥茧,最后留下来的一定是条粗壮的扁担。这根扁担,与其说是扁担,倒不如说是雄壮的高山,一直在支撑着自己走向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去面对风雨雷电。是的,这条扁担,一定是父亲时常担在肩上的,那条担过了成长与召唤的扁担。


老家是偏远的山村,出门就是一座座绵延的高山。要想走出家门,就必须与那一座座高山“调法”(乡间俗语,就是斗法的意思)。与高山调法,最坚强的支撑除了一双老脚杆,就是一条大扁担。老人们就是用这样的老扁担,挑起一座座生存的大山,换回生命的尊严与庄严,也换回山乡的星火不断。


贫穷孩子早当家。山乡的孩子,一生注定与山乡捆绑在一起,很早就从父辈手里接过了劳作的接力棒,将斧头、镰刀、柴刀、扁担一股脑接在手里,12岁就开始接受山林的锤炼。在父辈的心里,人生完完全全就是一根扁担,一眼望得到头,一手薅得到头,不会有什么质的改变。


时代延伸到我们这一代,山门被知识与经济双重蛮力撞击,父辈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后人与自己,不再用农具约束我们,而是希望用知识与眼界武装后代。


现在,老一代的技能,都变得陌生了。而我仍然对这些乡村的物事出神,仿佛想透过沉淀的旧时,抓住一些生命的支撑。


父亲的扁担,是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的载体。


父亲的扁担,其实是有大小两根。而我最熟悉的那条扁担,是一条大扁担。这条大扁担,据说是父亲在成年之时,跟随曾祖父到午后的林海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千山林海选一根,风雨雷电不需换”,这是老人们最早传给后代的生活技能。他们告诉后人,扁担作为人生最常见的工具,一定要选择最合适的楠竹制作,这样,就不用年年去选竹子,年年换了。很多老人用一两根扁担就是一生。父亲说自己选择的那根扁担,是曾祖父从几百根备选楠竹里选出来的。


大扁担,伴随着父亲的时间是最多的,那根小扁担则伴随我的时间是最多的。


小扁担比大扁担小了一轮,大扁担可以挑200多斤的重量,小扁担却只能挑100多斤。在山村,除了挖红薯、挖土豆、打稻谷、捡茶油籽等大重量物品,还有更多的是与乡集上互通有无的小重量事物。比如,挑几只鸡鸭到集市上卖,或从集市上买些油、盐、肥料什么的,都需要用到小扁担。


自然,有时候为了挑我,也是会用到这条小扁担的。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回,是在我读完小的那一天。


我是在乡里上的完小,乡里与我家相隔着七八里的距离。那天早上,因为肚子莫名其妙有些隐隐作疼,所以我就没去食堂吃饭,坚持到放学后和同村两个小伙伴一起回家。可是,刚一到小溪入口,就再也走不动了,便坐在地上。此时距离家里的路程还走了不到四分之一,两个小伙伴也慌了神,他们商量后,留下一个人在原地看着我,另一个人赶紧往乡集上跑。这一天正是赶乡集的日子,他们想,肯定有大人们会到乡集上赶集的。


果不其然,走到路上时,就遇见了挑着肥料回家的父亲。一听说我坐在路上走不动了,爸爸五步趁着三步赶,来到了我身边。他二话不说,就将两袋肥料挪到一个箩筐里,将我放进箩筐中。那时我十二三岁,虽然个子小,但是,原本就只能承载100多斤的扁担。走了几步后,爸爸发现扁担承受不住重量,便将一袋肥料取出来,放在路边,将我和另一袋肥料一起挑在肩上。


爸爸迈着坚实的步履,从小溪头转向山上,一刻也不肯歇息,很快将我挑到家里。好几次到了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我都迷迷糊糊想对爸爸说停下来歇息一下。直到爸爸坚持着将我挑回家,把我背到床上,让我稍微休息一下,转过神就去邻村叫来医生,我才慢慢好转。


这一路,是深深镌刻在我心里的。每每触摸到爸爸留下的那根小扁担,我就会感觉到内心涌动的无数涛流,就像那条蜿蜒的小溪一样,感动与感激奔涌不已。


而爸爸的扁担,也变得格外亲昵,让我感受到爸爸的关爱与关怀。有时,我甚至可以从那被爸爸肩头磨光的扁担表面,触摸到爸爸的呼唤,仿佛自己又坐在那一头空空的箩筐里,被父亲挑在肩上,慢慢走过山溪,走上山峦。


如今,爸爸已经离我而去,我依旧将这两根扁担带在身边,放在自己的阳台上,高高地立起来。我想,这两根扁担,一定可以拨开雾霾与黯淡,支撑着自己,走向更加晴朗的明天。


文 | 钟远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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