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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国华:母爱至深,无以为报
发布时间:2023-07-22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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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风的“家”,是家庭的“家”,也是国家的“家”。《文史博览·人物》特开设“家风”栏目,为您讲述政协委员的家风故事。

 

湖南政协新闻网 1997 年,与母亲(左下)在南岳观音岩留念。

 

口述 | 汤国华:湖南省政协委员、兰天集团董事长

 

益阳市桃江县花果山乡,地处湘中腹地,临资水,境内有景点名为“美人窝”。乍一听,定会认为这是个山清水美的好地方,其实在40年前,那里是一个极度贫困的小山村。这是我的故乡,1964年我出生在这里,并在此度过了我的青少年时光。

 


1971 年的正月,农村里过年的气氛正浓,母亲在厨房忙活,我们姐弟五个在屋子里嬉笑打闹。突然一阵浓烟呛进来,父亲赶紧起身查看——邻居家骤然起火了!身为生产队长的父亲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赶紧跑去救火,可这一去,我们全家的命运便就此发生了转变。


正月初二,我永远记得那天,父亲在扑火的时候被大火烧断的屋顶砸倒,重伤脱水,母亲耗尽所有家当救治,但最终父亲还是在卧床几年之后离世。那年我8岁,最小的弟弟6岁,母亲带着我们姐弟把家里所有门板拆卸下来,钉制成一口简易的棺材,将父亲下葬。之后,便带着我们出门去讨米求生。


那时候益阳称之为“讨发财米”,一般只讨上上下下几户邻居家,但母亲带着我们讨遍了花果山乡。不知走了多少里路,讨了多少家,我只记得有一天母亲估摸着称了一下,有一两百斤米了,一家人勉强能撑到下半年,这才停止。那天,我和弟弟快活地躺在米堆里打滚,看着一颗颗米粒从指缝间流过,那种幸福感充斥着整个胸腔,我对弟弟大声喊着:“我们终于能吃上白米饭啦!”


小孩子家家天真,母亲却在心中细细盘算着生活。每顿仔仔细细量一升米,分给我们几姊妹吃,她自己却咽着红薯和萝卜丝,还一直夸着“好吃、好吃!”那年过年,我们娘崽算好了一个人半斤肉,母亲为了能让我们吃饱,在锅里放了一大碗酸菜,将肉和在一起炖了一锅汤。我先给母亲盛了一碗,母亲也动了筷子,可第二天,灶上还剩下一碗肉,原来母亲只吃了她那碗里的酸菜,肉一口没动……


10岁那年夏天,我在夜里突发高烧,那时候的农村缺医少药,更别提卫生所了。半夜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我喊着要喝冷水,母亲挑起水桶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找到一口水井,专门挑了凌晨最是冰凉的井水回来喂给我喝。那晚虽然我的身体烧得糊涂,可我心里知道,母亲一直在我床头,不断拧着沾了井水的毛巾敷在我额头……


四五十年光阴过去了,这些场景从不曾在我脑中模糊,每当念及此情此景,我总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母爱如此平凡又伟大,我就算用尽一辈子也无法回报母亲的恩情……

 

湖南政协新闻网《文史博览·人物》2023年第6期 《汤国华:母爱至深,无以为报》

 


古诗有云:“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母亲一生也养育了五个子女,尽管父亲早早过世,但母亲对我们的教育从未松懈,她不愿别人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教养不好。


小学时,班里流行用钢笔写字,我家买不起,我的同桌一个叫四伢子的有一支钢笔,我眼馋了好久。一天,我还是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借我拿回去写一晚作业,第二天就还。”四伢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人家都用到不爱了,我却还从未用过。


母亲看到我手中的钢笔却吃了一惊,问我是从哪里拿的?我将来龙去脉向母亲解释了一遍,可她怕我骗她,硬是拉着我跑到四伢子家里,听他亲口说是借给我的才信了。但母亲依然将钢笔当场还给了人家,不允许我拿着过夜。后来,我到田里捡了一暑假禾秧去卖了才买了支钢笔。


母亲一生要强,从不愿亏欠别人。邻里乡亲敬我父亲的义举,也时常尽力帮衬着我们孤儿寡母,东家杀猪给我们送一碗猪血,西家送一篮自家地里种的菜。我们家杀不起猪,母亲便带着我们去人家里帮着做几天活,以劳力相报。


14岁那年正月里,邻家哥哥约我一起去姐姐家拜年——我们俩的姐姐嫁去了同一个村。临出门前,母亲突然叫住我,让我把脚上的新鞋脱下来给邻家哥哥穿。我当然不乐意,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得了双新鞋子穿,自己当个宝贝似的恨不得揣怀里,那双旧的早就是 5 个脚趾头有3个露在外面,穿不了了。但我没有硬拗,还是依照母亲的意思脱了鞋,换了旧的出门了。


晚上一回家,母亲便拉着我说话。其实我那时才十几岁,忘性大,早就不记得这茬子事了。母亲说:“你今天做得很不错,没有抵抗我。哥哥今年18岁了,脚上穿的那双鞋比你的还要破,如果去了他姐姐家,有人要给他说媒,看到他脚上那双鞋子,人家怕是也要打退堂鼓了。”


这就是我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凭着她善良、纯朴、赤诚的天性,对我们谆谆善导,在潜移默化中教会我们做人。

 


16岁那年,我萌生了去当兵的想法。当时哥哥已经30岁,还未能娶妻成家,这样贫寒的家庭,又有谁家女儿愿意嫁给我们兄弟呢?要想跳出农门,参军入伍是唯一的出路。我告诉母亲,我要去验兵,一年验不上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我要是验不上就换弟弟去,再验三年。所幸未等三年,我第一年便顺利通过了体检,光荣入伍,服役于原沈阳空军某部,当了一名汽车兵。


从贫瘠的小山村初到部队,许多东西未曾见识,还因此闹了许多笑话,比如在白净的小便器里我们洗过脸,第一次用牙刷恨不得一天刷三次牙,电灯也是第一次见到,对着灯泡仔细研究……在那个年岁,家里点的是煤油灯,用稻草灰刷牙,毛巾用到破洞都舍不得扔,洗脸的搪瓷盆更是补丁摞补丁……那时我就在心里下定决心:哪怕是在城里挑粪,我也不会再回农村了。


要想顺利留在城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首先摆在我面前的便是文化水平过低这道坎。为了学更多的知识,我利用闲暇时间主动找到教员,从初中数学、物理等基础课程开始补起,一直学到了高中知识,并顺利考取了军校。我在部队的职级也逐年提升,先后担任了首长勤务兵,驾驶班长、车队队长,成了远近闻名的“全能”选手,并顺利提干,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军官。


1997年,我由团职干部转业,被安排在株洲市荷塘区劳动局任副局长。当时我才30多岁,生活很安逸,也算是实现了我当年跳出农门的梦想。但没干几天,我便感觉不对劲了,好像生活没了目标。1997 年底,我决定辞去“铁饭碗”,下海经商。当时我的家人都是反对的,唯有母亲站出来支持我,她说:“怕啥呢?大不了失败了回老家去种田。你勤奋,去种田也比别人不得差。”


就这样,我开着一台二手东风大货车,干起了跑运输的活儿,两年后,“兰天运输队”发展成为株洲最大的运输公司。1998年,我在株洲开了第一家兰天汽配店,并成立了株洲兰天实业有限公司,并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里,一步步带领着兰天集团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回首过往,我时常回忆起跟母亲间的一个小故事。有一天我在看牛,一架飞机从天上飞过,我对母亲说:“要是飞机上能掉一麻袋钱下来就好了,我们就再不用过苦日子了。”母亲回答我:“儿啊,就算飞机上掉一麻袋钱,你也得起得早才能捡得到。”我那“没文化”的母亲,多少年来都待在那个山村里,跟着日升日落忙活,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总让我醍醐灌顶。冥冥之中,她指引了我,走向了正确的人生道路。

 


这些年我住在长沙的时间多,多番请母亲过来和我同住她都不肯,宁愿守着乡下那几间老房子。母亲八十多岁的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再忙,每个星期天也得回去陪她吃顿饭,雷打不动。


我吃饭很快,母亲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吃,吃完来不及多做停留我就得走,门口的车在等着我,忙不完的事在等着我……每回离开,我总能透过车窗看见我深爱的母亲站在墙角下,目送着我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这样的场景不计其数,母亲在墙角下站着,她的儿子在疾驰的车里默默流泪。母亲挂念着我,我何尝不挂念着母亲呢……


这些年,我始终遵循母亲的教导:“成功不是因为你华伢子有多少钱,而是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存在得到了帮助,社会上有多少人在赞美你。”2000年,我帮助村里修建了花果山乡的第一条水泥路;2010年,我投资两千万在家乡修建了兰天希望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家乡的孩子们都可以在家门口就读;2017年,我在家乡成立了兰天希望基金,负担起老师们的课后延时费和培优费,减轻家长们的开支。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小时候读书太少,吃了很多苦,由此我更希望家乡的孩子们多读一些书,多出一些人才,多为家乡做贡献。


2009年,86岁的母亲在经历了几年病痛的折磨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留给我的是深切的怀念和不舍。回想起我与她这一生的母子情分,仍有两个遗憾在我心头:其一是母亲一直体弱,没能带她去北京看一眼她最为敬爱的毛主席;其二便是未能再给母亲找个伴,让她40多岁便开始守寡,孤苦一生。在日后的岁月里,每每念起母亲,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便袭上心头,“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一瞬间,热泪滚烫。

 

口述∣汤国华

整理∣政协融媒记者 仇婷

本文原载于《文史博览·人物》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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