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在那个风起云涌、动荡变革的时代，严复通过翻译介绍西方著作，笔醒山河，警醒国民，激荡起时代的思潮。

他被称为“东方盗火者”，是中国“介绍西洋近世思想的第一人”，是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是思想家、翻译家、教育家……围绕在他身上有诸多标签，堪称“斜杠青年”。

他还有许多超级“粉丝”，鲁迅、康有为、梁启超、胡适等都曾被他“圈粉”，是历史课本的“常驻嘉宾”——他就是严复。

在那个风起云涌、动荡变革的时代，严复通过翻译介绍西方著作，笔醒山河，警醒国民，激荡起时代的思潮。

1月8日是严复170周年诞辰纪念日，百余年后，当我们追忆这位“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上里程碑式的巨人”，他为国人勾勒的启蒙蓝图仍熠熠生辉。

 《文史博览•人物》2024年1期发表特别报道《爱国者严复的跌宕人生》

“天演”先生有多火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相信很多人一看到这个历史考点，脑海里就会马上浮现严复的名字。这句名言出自他翻译的《天演论》，原著是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事实上，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天演论》一经推出，就成为时代“爆品”。

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说：“《天演论》出版之后，不上几年，便风行到全国，竟做了中学生的读物了。”他回忆在上海澄衷学堂就读时，有志青年都热衷于读此书，口中经常念叨着“物竞”“淘汰”等术语，“严复所传播的思想像野火一样，燃烧了许多少年的心和血”。胡适有两个同学，一个叫孙竞存，一个叫杨天择，而他本人的字适之也是“这种风气底下的纪念品”。

鲁迅当时在江南水师学堂念书，“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甘冒长辈训斥，“一有闲空，就照例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鲁迅说他的世界观，就是赫胥黎替他开拓出来的。

《天演论》发表于1896年，彼时甲午战败，赔款之巨、旧制度与旧思想之弊，让严复感受到国危民困的切肤之痛。他曾经的同学诸友如邓世昌、刘步蟾、林永升等人虽“宁死不降”，但仍无法扭转战局。

 《天演论》手稿。现存于中国历史博物馆。

痛定思痛，严复提出“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开始他的翻译与启蒙计划。他试图证明，西方财富和权力的来源，并不仅限于西方的技术进步，更在于这些技术背后的思想和制度。经数年打磨，严复的译著定名为《天演论》，在 1898 年维新变法启动当月正式出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字字铿锵，为国人敲响了救亡图存的警钟。

严复也从一个从教20余年的教书匠，摇身一变为一众新青年追捧的“天演先生”。彼时，中国正处于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的关键时期。在《天演论》发表后的30年，中国的报纸杂志、新式学校、学会等传播媒介大量创办，与此同时，出现了现代知识阶层。

严复既是近代中国第一批受新式教育的新知识分子，同时他引介的许多新观念也成为中国现代思想的重要源头。

“中国西学第一人”

严复是中国海军第一批留学生的一员，这段学习经历为他打开中国近代思想界的新视野创造了条件。

1854 年 1 月，严复出生在福建侯官（今属福州）一个中医家庭。幼年时，他曾在私塾学习国学知识。1866年，严复父亲严振先在救治霍乱病人时被感染病逝，从此家道中落，无力再支付私塾的费用，严复不得不放弃科举。恰在这年，严复得知福州的马尾船政学堂开始招生，不仅包食宿，还每月给学员银两养家。严复动了心，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该学堂。

经过 5 年的学习，1871 年 5 月，严复以最优等成绩毕业于航行理论科，随后又上“扬武”号巡洋舰实习。其间，严复随船游历了渤海、黄海、东海、南海，日本、东南亚等地，极大地开阔了视野。

 “扬武”号巡洋舰。

1877年，严复作为中国海军第一批留学生的一员，赴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他始终记得在马尾船政学堂结业前夕，与同学联名写信表明爱国心迹的宣言：“生等愿尽所能为国效劳。”在留学英国期间，他更加深入和全面学习航海的专业知识，心怀救国的理想抱负。

1879年夏，严复回国，先在福州船政学堂任教，后被调到天津任北洋水师学堂洋文总教习等职务。

 福州船政学堂旧址。

他亲自总理北洋水师学堂长达20余年，曾被时人推崇为“实开北方风气之先，立中国兵舰之本”。作为一所新式海军学校，该校 20 年间为社会培养了许多人才，如民国大总统黎元洪、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以及北洋大学教务提调王劭廉、著名翻译家伍光建等。严复曾自信地说：“军中将校，大率非同砚席，即吾生徒。”

甲午战争的惨败，造成了新的民族危机，激发了新的民族觉醒，也成为严复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一个从教20余年的教书匠，决心以笔醒山河，当严复1895年5月1日在《直报》上刊发长论《救亡决论》时，已经43岁。《救亡决论》与他战后发表的《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成为严复四篇影响深远的文章。这些评论文章围绕中西文化对比，探讨中国积弱之源，批评中国的恶习，提倡改革政治，以开启民智。

此外，他还翻译西书，这是严复开启民智的重要工作。从《天演论》开始，大约在十年之间，严复陆续翻译了亚当 ·斯密的《原富》，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约翰 ·穆勒的《群己权界论》（《自由论》）和《穆勒名学》（前半部），甄克思的《社会通诠》，孟德斯鸠的《法意》，耶方斯的《名学浅说》。再加上《天演论》，8部译作近两百万字，几乎涵盖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全套理论，对当时直到“五四”时期的中国知识界起到了重大的启蒙作用。严复因此被认为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他系统地将西方的社会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哲学和自然科学介绍到中国。

其中，影响最深远的当属《天演论》。1896年 10 月，严复把《天演论》译稿给了梁启超，梁启超复诵十数遍，“不能释手”。维新派领袖康有为读完《天演论》，发出“眼中未见有此等人”的赞叹，称严复“译《天演论》为中国西学第一者也”。

 严复译述的《天演论》。

《民报》则说：“自严氏之书出，而物竞天择之理，厘然当于人心，中国民气为之一变。”严复不但为救亡图存凝聚了共识，而且还以基于科学的名义，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宇宙观。

著名作家曹聚仁说，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要人物几乎无不受到严复作品的影响，他读过近代以来 500 余种回忆录，发现这些人“很少不受《天演论》的影响”。

在官场沉寂20年的严复，至此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政论家与翻译家，也奠定了他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

 1899年，严复(第三排中坐者)携家属在大沽口访问故友，与海军同窗在军舰上留影。

落日青山一片愁

“大错惊心铸六州，土崩何日奠金瓯？只余野史亭中语，落日青山一片愁。”严复这首诗中的“落日青山一片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一生怀才不遇和壮志未酬的心声。

13 岁丧父，23 岁出国留学，43 岁著书立说宣扬改革图强，严复一生辗转于官场与学界之间，因恃才傲物、好辩直言不被主流官场重视，抑郁不得志。他本是留学归来海军专业的高材生，并且融通中西学术，正好可施展抱负，但在北洋水师学堂任职期间，严复深感“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

他反对八股，却在年近不惑之时去参加科考，想靠博取功名，改变自己人微言轻的现状。然而考了多次都名落孙山。直到宣统年间，朝廷才给成名后的严复赐进士出身，象征性地结束了他的尴尬。严复深感苦恼，曾写诗说：“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

然而，正是因为官场上的不得意，严复才转而投身翻译事业，系统地引进西方学术，替近代中国学术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成为开一代风气的变革思想家，而他的学术成就时至今日仍深具现实意义与当代价值。

“时至今日，严复的科学与爱国思想仍不过时。”2001 年 11 月，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亲自主编了《科学与爱国——严复思想新探》，并写了序言，对严复的爱国情怀和启蒙思想给予高度评价。

习近平总书记在福建工作期间，十分重视严复思想的研究和弘扬。1997年12月，他为“严复与中国近代化学术研讨会”题词：“严谨治学，首倡变革。追求真理，爱国兴邦。”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评价，“严复的一生，首先是爱国者的一生，他的一切寻求、一切进取、一切成功都是与其爱国之心，报国之志分不开的。”

抱着一腔爱国之情，1921 年 10 月，严复离开了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他的遗言中说：“须学问，增知能，知做人分量，不易圆满。”在人生最后的最后，严复终于与一生要强的自己，达成和解。

文 ｜ 吴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