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菖蒲，不同于一般的菖蒲，普通菖蒲株型大，花开亦大；而石菖蒲，其株型则相对矮小，但分叉丰繁，叶片密集，且石菖蒲有一种浓郁的自然之香，故而又名“随手香”。因为“香”，古人还曾以之做香囊。石菖蒲多生长在水质清澈的溪流中，其根呈节状，多者可达九节，因而石菖蒲也被称为“九节蒲”。

石菖蒲根系发达，不扎泥土，附石而生，而长。

石菖蒲的生命力极强。多数花草都需要泥土，纵使根系生长于石罅中，也是需要泥土维持的，但石菖蒲完全可以靠清水、白石维持生命。

苏轼写有一篇《石菖蒲赞》，其“序”曰：“凡草木之生石上者，必须微土以附其根，如石韦、石斛之类，虽不待土，然去其本处，辄槁死。惟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渍以清水，置盆中，可数十年不死。虽不甚茂，而节叶坚瘦，根须连络，苍然于几案间，久而益可喜也。”

“可数十年不死”“节叶坚瘦”“苍然于几案间”，寥寥几句，把石菖蒲的生命力表达得淋漓尽致。于是，受文人喜欢，以之作为案头清供，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谓菖蒲清供，实则就是将石菖蒲种植盆中，盆中蓄清水（雅称为“清泉”）、白石，白石、清泉、菖蒲合在一起，即所谓“白石清泉一家法”也。

菖蒲清供始于唐宋，此后历代延之，直至今日，仍有文人案头供菖蒲。唐张籍有诗曰：“山中日暖春鸠鸣，逐水看花任意行。向晚归来石窗下，菖蒲叶上见题名。”

菖蒲养于石窗之下，可见是寻常行为了。“菖蒲叶上见题名”，古代有“红叶题诗”“芭蕉写字”的故事，而菖蒲叶极窄，能题名吗？很显然，此处并非真的题名。所谓“题名”，是指观赏石菖蒲的同时，思绪翩翩，想到与菖蒲相关的某些品性，如绿、清、净、洁、坚强等等。题名只是借菖蒲之品性，来彰显人之品性。

苏轼一生爱石菖蒲，他不仅写了《石菖蒲赞》讴歌之，而且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盆养之。尤其是外出游览，经常觅菖蒲，佳石以养之。

游慈湖，他写道：“余游慈湖山中，得数本，以石盆养之，置舟中。间以文石、石英，璀璨芬郁，意甚爱焉。”

游蓬莱，苏轼带回一些海浪冲击形成的“弹子涡”小石，“取数百枚，以养菖蒲”。并且还赋诗一首，其中“袖中有山海”“日与山海对”，小中寓大，极富禅理，有着一种俯仰人生、连接天地的情怀。于是，就被禅家作为上堂的话头。北宋袁觉禅师曾说：“东坡云：‘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此禅髓也。”

石菖蒲作为清供物，不仅见于古诗文，见于文人轶事，而且还入画，成为画家笔下常见之物象。

“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画有金石气。在其《杂画册》《花卉册》中，就有多幅石菖蒲画。其画构图极其简单：瓦盆粗陋而厚重，盆内石菖蒲密集，彰显着茂盛的生命力。盆中无石，金农是以盆为石，盆即石，你也看不到清水，清水蕴在菖蒲间，菖蒲、水、石、盆浑然相融，在此，金农重点表达的就是“清泉白石共寒温”。

不管是现实中的菖蒲清供，还是画作中的菖蒲清供，除了所展现的美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表达文人的某种理念，如亲近自然的理念、共生共存的理念、天人合一的理念等。

泉清、石白、菖蒲葱绿，案头一钵，举首是青山绿水。一盆菖蒲清供，美了案头，也滋润了人的心灵。

美矣哉！美矣哉！

文 |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