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骆志平
提起坡子街火宫殿,让人想到的是小呷。油炸臭豆腐、葱油粑粑、龙脂猪血、三角干子、猪血蹄花、馓子麻花、姊妹团子、荷兰粉、八宝果糕等,长沙知名的小呷,这里全都有。
除了这些有名的小呷,火宫殿的毛氏红烧肉,酸辣海参也很出名。一个老街巷,从楚汉名城的记忆中走出来,又落入了火神庙的眉宇中,内心的牵挂和惦念,比麓山红枫更炽烈。
火神庙又称乾元宫,主祭祀、祈福,《周易》中“乾”为首,“乾”之四德:元、亨、利、贞中,元为首德,《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火是人类文明的源起。
长沙人将火神祝融供奉在坡子街,不知惊动过多少天上的神仙。长沙史志记载,明万历五年(1577年),才有了乾元宫名号,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改叫火宫殿。
有史可考是件好事,但从火宫殿左侧发现的秦汉马道来看,火神庙的出生,比乾元宫还要早。有人戏言,乾元宫谐音“钱圆工”,火宫殿好呷好玩的多,到了这里,不花光口袋中银子不回家。玩笑归玩笑,但道出了长沙人性情,懂生活,不抠门,不将就。

今年国庆期间,火宫殿人流爆棚。邓迪摄
每天,火宫殿人流如织,看戏、听书、观艺、喝茶、品小呷,一拨接一拨。十二点打烊时,还得催着客人走。好在坡子街上的小呷店通宵不关门,长沙人不怕晚,凌晨两三点,还有人过来吃夜宵,外地人占多,慕名而来,韵韵长沙夜生活味。
坡子街原为山丘地,地势东高西低,故而得名,在长沙老九门中,其紧接小西门,古时候,江船泊岸,商贾云集,十分繁华。唐代诗人杜甫路过时,曾留有“茅斋定王城郭门,药物楚老渔商市”的诗句。
杜甫只是古城长沙的过客,诗写得太好,又有忧国的情怀,长沙人惦念他,在江岸建了个杜甫江阁。更早的贾太傅,写有《过秦论》,落寞长沙时,就住在邻近的太平街。说起古城长沙的往事,无需翻典籍,十四万枚吴简摆在江滩上,半辈子读不完。
你看!太阳刚露脸,老邻坊就来了,提着鸟笼子,哼着小调,坐在老戏台前坪喝早茶。几张老面孔,聊起天来,满口逗霸腔。
有几位自带棋盘,在竹桌上摆起了龙门阵,围观的人眼珠睁得鼓圆,性子急一点的还伸出了手,惹得下棋的人一声吼:“看就看,逞什么能咯!”吓得那伙计身子一抖,摸着脑袋往外走。
老长沙的日子,落在市井烟火中,看不到丝毫的做作。熟悉长沙的外地人,大多去过火宫殿,在这里听听戏,呷上几片臭豆腐,尝尝毛氏红烧肉,盯上几眼漂亮妹佗,兴致高的话,还到省博物院,靠着楚汉名城的肩胛,挠挠老长沙内心深处的痒痒。
长沙人骨子里,崇拜火神。火旺主财旺、人丁旺。火宫殿的心思很直白,祈福老百姓日子越过越红火。长沙民间流传一句老话:“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都会烧上一盆火,火势越旺越吉祥。
火宫殿几毁几损,几拓几延,有些记忆越来越模糊,清乾隆、道光年间两次延拓,记载详实,从那时起,火宫殿的庙会就很出名。到了晚清时,商铺林立,大小钱庄好几个,除了逛庙会,前来祭拜火神的人络绎不绝。
评书、杂耍天天有,逢年过节,唢呐秧歌满街跑,舞龙狮、蚌壳、鱼灯、唱花鼓戏,坡子街的热闹,穿过老九门,不知送走了多少江舟明月,带回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国家级非遗火宫殿臭豆腐制作技艺。黄启晴摄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火宫殿毁于文夕大火,仅剩牌楼一座。长沙人很伤心,有人提议,赶快兑银两,修复火神庙。火神庙立起来后,化解了不少长沙人内心的伤痛,也让古城长沙有了新盼头。
后来的几十年,火宫殿一直都很热闹,但外观上未有太大的改观。直到2001年,长沙人钱包鼓了起来,才将目光投向了老街和老巷,坡子街和火宫殿最让人牵挂,长沙人将手中多出的第一把银子,全都抛向了这里。
现有的火宫殿南起坡子街,北抵火后街,西邻三王街。正殿为火神庙,正对前门牌楼和石牌坊,左为观音阁,古戏台,右为财神殿,小呷城,中间空地上摆满了竹桌竹椅,是呷茶看戏聊天的好地方。
有庙会的地方,人文会聚,百业兴旺,是一个城市文化的地标。火宫殿历经400多年兴衰,将老长沙的记忆,全都刻入了眉心眉。
火宫殿天天有节目,唱得最多的是花鼓戏,还有本地的弹词。逢年过节更热闹,敲锣打鼓,舞龙狮,踩高跷,观“非遗”展演,品尝传统小吃,四面霓虹璀璨,满街“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大型原创现代花鼓戏《火宫殿》。陈卓摄
其中,“非遗”互动体感最强,游人和手艺人一块吹糖画、学剪纸、做棕编、捏泥人、画脸谱。逛的是庙会,玩的是小手艺,呷的是文化餐。
从燧石取火起,火神庙未曾打个盹。2006年,火宫殿庙会列入国家级“非遗”,长沙人更把这里当成了宝地。有些年纪大的长沙人,拄着棍子走过来,口中念念有词,这辈子过得好啊,多亏了火神的保佑,还非得挤进火神庙里叩个头。
记得有一次去火宫殿,正好遇到几个外国游客,站在柜台前不停地比划,汉语说得不好,服务员又听不懂英语,于是,将眼神投向了我们的餐桌,有位干脆朝我们走过来,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毛氏红烧肉,还有那盘香脆的臭豆腐。
再次来火宫殿,心心念念的不是那些好吃的小呷,而是庙会中悠远的岁月,老旧的“非遗”手艺以及戏台上形形色色的花脸,唱不完的人间百态,写不尽的喜怒哀乐。
牌楼前的石门坊上有副楹联,“谁携太白来耶?金谷宴芳园,春夜羽觞宜醉月;休问季鹰归来,火宫罗美食,秋风鲈脍不思乡。”胡静宜撰,对仗工整,美味缠绵。颜家龙书,北魏书风,刀痕绞劲。不过,辞藻浮于美食中,丢了一点忧患之怀,赤子之情,也淡忘了庙会文化中,乾元在上的谦谦美德。

烟火长沙人文影像展在火宫殿展出。 邹麟摄
倒是老戏台上的楹联有嚼劲:“象以虚成,具几多世态人情,好向虚中求实,味于苦出,看千古忠臣孝子,都从苦里回甘。”儒风勃勃,古韵悠悠,原联本为何绍基撰并书,可惜,原物已毁,现有的这幅为谭秉炎先生补书。
黄自元书写的“乾元宫”三字,本置于牌楼正上方,现已隐入岁月的底层,其上面覆盖的火宫殿三字乃湖南女书家周昭怡书。黄自元为晚清楷书大家,乾元宫三字,悠然暗隐,不知“火宫殿”三字能否压得住“乾元宫”未曾相叙的心火。
如今,不管从哪走进坡子街,都能拽到古城长沙的衣襟,同事们说,来了火宫殿,就得逛逛庙会,呷点这里的小呷,不然白来了。
我笑了笑,那撮一顿吧,顺着牌楼方向,看到几个老外走了进来,站在老戏台前嘀嘀咕咕,身边的导游举着一面彩旗,指指这,又指指那,不一会,他们走向了美食宫,我赶忙拉扯了一下身边的同事,手一挥:“快跟上,老外吃啥我们就吃啥。”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