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立春。虎年的第四天，尽管天气寒冷，但官舟学堂里满是虎虎生气，在家过春节的孩子们离开电视、放下手机，来上篮球课、美术课了。
这天，是位于怀化会同县团河镇官舟村的官舟学堂开课的日子，乡间的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看书、打球，这个春天开始得如此新奇而又生动。
从2020年开始，由乡贤志愿者创办的官舟学堂，利用周末、假期授课，开设文化、体育、木雕、竹编、茶艺、泥塑、诗歌等特色课程，由大学教授、非遗手艺人、企业家、青年作家甚至中科院的科学家担任导师，让留守孩子们的周末和假期变得更充盈更丰厚，也向乡村的孩子们传递着多彩的梦想。
“神游节”里，孩子们游览官舟八景。
从共鸣到行动
在2016年会同县政协全会上，时任会同县政协委员、广州美院副教授李健有关乡村美育的思考，引发了同为县政协委员的会同县作协副主席胡慧玲的共鸣。由此，两位政协委员开始了为期3年的乡村美育课题研究。
他们走遍了会同县大大小小的村镇，逐步积累了一些乡村美育的经验。课题结束后，胡慧玲与李健又有了新想法，课题研究的系列成果不能停留在书斋，他们打算从一个村开始，探索乡村美育实践。
“以官舟村为实验田如何？”胡慧玲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官舟村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耕读之乡，据记载，官舟村明清两代出过100多名进士和举人。自古以来，官舟古村就有兴办学堂的风气。
“上个世纪，村里最多同时有6所学堂，听闻以前外村的大商户人家想沾上官舟村的书香气，专门到官舟村来求亲，以娶官舟村女子为荣。”对官舟村的历史，胡慧玲娓娓道来。
几年前，胡慧玲发现官舟村也出现了“空心化”问题，青年人大多外出务工，村里的孩子成了留守儿童，一系列新情况新问题让胡慧玲感到很忧心。开办官舟学堂或许能改变一下村里——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胡慧玲与李健在2020年初共同开启了官舟学堂的创办之路。
在假期，孩子们走进田间画画。这里每年都有大学生来采风写生。
接力授课
官舟学堂开起来，每周都要上课，课由谁上，好的老师求而不得。这些是开办之初胡慧玲最担心的问题。
“我可以上篮球、美术。”返乡艺术青年胡熙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与学生策划了‘博物造字’课，很有特色。”李健说。
每周一个主题，一位或多位老师共同备课、上课，胡慧玲从身边的朋友开始邀请，一堂课一堂课地坚持了下来。
令大伙都没想到的是，官舟学堂就像一块小小的磁铁，将周围的乡贤聚拢起来，越来越多的乡贤加入到官舟学堂的授课中，课程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清华大学毕业的杨世儒是官舟学堂的雕塑老师，会同县电力局职工李海燕是串珠课老师，68岁的官舟村老手艺人为孩子们重拾旧艺成为了竹编老师，作家杨汉立为孩子们带来了自然创意写作课……
官舟学堂的课堂不仅在教室，也在家乡的山水美景、自然历史中。两年来，官舟学堂累计上课100余堂，参与服务的志愿者325人次，吸引导师686人次，教授学生1352人次。
留守儿童的梦想很轻，也很重，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只要用心浇灌就能开出未来之花。
看叶看茎，胡熙带着孩子们观察植物。
寻找梦想
“来，和我聊一聊你们的梦想。”在官舟村的河堤上，胡慧玲鼓励孩子们。
10岁的亦岑第一个发言，她很平静地说：“我只想做一条咸鱼。”
“为什么？”有孩子问道。
“因为咸鱼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亦岑回答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后来，胡慧玲得知，亦岑的父母离婚，她和姐姐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有一次去赶场，她不小心与奶奶走散了，非常害怕。奶奶找到她后，对她好一顿打骂。
“胡丰吉，你的梦想是什么？”胡丰吉回答：“我的梦想是当司机，这样就可以周游世界了。”
“嗯，不错的梦想。你和爸妈说起过自己的梦想吗？”
“没有。他们不关心我的梦想。”胡丰吉有些生气地说，还把手里捏着的一棵草使劲往地上扔。
“你的梦想呢？”胡慧玲继续问一位头发蓬乱的女孩于玲玲。
于玲玲的妈妈离开了官舟村，她和爸爸、姐姐一起生活。于玲玲腼腆地说：“我想当明星。”“你知道成为明星要怎么做吗？”于玲玲笑了笑，摇摇头。
“你的梦想呢，雷依嘉？”雷依嘉的父母离异，妈妈在外打工，她跟着外公外婆过日子。“我想当一名英语老师，我英语学得好，但我的数学没学好。”雷依嘉回答。
“嗯，那就努力把数学学好。”胡慧玲不忘给孩子鼓劲加油。
“我如果也有梦想的话，我想做一位美食家，因为雷依嘉做的美食很好吃。”一旁沉默的亦岑忽然接着说。
关于梦想的话题，胡慧玲惊讶于亦岑的回答。胡慧玲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问她，长大了想做什么？她说，当老师。无论多么困难，父母一直关照着她的梦想，后来，她如愿当上了老师。
为了帮孩子们发现兴趣、找寻梦想，官舟学堂开设了“梦想小卖部”，为每个孩子制作梦想牌，有美味蛋糕师、古风音乐人、文艺服装设计师……在官舟学堂，孩子们纷纷化身为梦想精灵，憧憬着美丽的未来。
发现新官舟
晴朗的春日，油菜在结籽，阳光在村庄漫游，一支小小的队伍正在走向春天的田野，中途仍不断有孩子加入。
这堂课，官舟学堂的老师要带着孩子们找到官舟八景。
第一站，他们来到小河边。“我们来过这里游泳，搞野炊，夏天最好玩。”10岁的胡龙洁说。
“河里有鱼、有虾、有螃蟹、有河鳅。”“河边还有鸟、有蜻蜓，有鸭子和鹅……”几个孩子争相回答，小河的风景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孩子们围着村庄走了一圈，脚步深深浅浅，官舟八景也徐徐展开——平野远陌、横渠飞流、地母神殿、葡园漫步、合欢古樟、坝桥溪流、古建巡礼和官舟学堂。李健老师和广州美院的学生，为孩子们设计了官舟妙趣地图，这是送给官舟村和孩子们的礼物。
第一次调研官舟村后，李健写到：“随着人口外流，故乡越发孤寂。官舟村的留守儿童们，仿佛在一片废墟上成长。而外出的人们，也仿佛失去了地心引力，在异地孤独地漂浮。”
李健在官舟村已策划了两届“神游节”活动，官舟八景就是活动内容之一。随着活动的开展，越来越多人知道了官舟村，并参与到官舟村的建设中来。
“官舟学堂就像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官舟村乡村振兴的涟漪，让当地村民有了重拾乡情和地方文化的自信。”李健再次用笔记下了官舟村发生的变化。
官舟有八景，是官舟人的乡愁。胡慧玲与孩子们一起制作官舟八景地图。
诗话家乡
胡慧玲决定，教孩子们写诗，她很好奇官舟八景在孩子的诗里是什么样子的。
她读完《给孩子们的十二堂诗歌课》后，召集因疫情滞留在家的大学生，一起带领孩子们深入官舟八景，观察细节，然后拍照片，再上课。
亦岑画了一张老房子的画，但她不知如何动笔写诗。“你闭上眼睛，想一想老房子还像别的什么动物、植物或人？”胡慧玲说。
亦岑突然有了灵感，她说：“老房子像生了病的老人，老房子的木头好像生锈了，发出咔咔声，有点像骨关节活动发出的响声。”
“老房子的衣服烂了
牙齿掉了
骨头在夜里嘎吱嘎吱响
它生病了
但是没人理它
没有人听到它的呼喊”
在胡慧玲的指导下，亦岑写下了关于老房子的诗。
“牌楼下，一群小孩
正在等待着回来的亲人
大家听见了汽笛声
开心得像朵花
一个，两个，三个……
没有自己的亲人
一辆，两辆，三辆……
没有自己的亲人
但是，有一个小孩说
他们可能在下一班车”
这是跟着奶奶生活的胡龙洁写下的诗，诗中充满了对父母归家的期盼。
上了诗歌课后，胡慧玲才突然明白那句话，每个孩子都可能是诗人。这是乡村孩子第一次写的诗，而他们似乎也爱上了写诗。这个春节，官舟学堂童诗班的孩子们有3首诗入选湖南省诗歌学会举办的《童诗大会——少儿作品联展》。
一横又一横，假期里，胡慧玲指导孩子写毛笔字。
让少年奔跑
7年前，返乡艺术青年胡熙在家门口修了一个简易球场，带着侄儿、外甥们打球，吸引了不少孩子们来看球打球。
一天晚上，一个小孩偷偷跟着胡熙练球，被小孩爷爷发现了。爷爷弓着背顺着围墙准备过来抓小孩回家，胡熙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小孩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紧接着，穿拖鞋的爷爷吧嗒吧嗒追了过去，很快，夜幕中传来爷爷的训斥声。
在一些村民看来，打球是不务正业，耽误学业，不让孩子学篮球。胡熙对此也很无奈。
官舟学堂创办后，活动场地更大了，吸引了不少孩子学习篮球。但在训练中，胡熙发现有些孩子不时顶撞请过来的篮球教练，于是，他让孩子们从学规矩开始，先学习篮球礼仪。
“一个简单动作，不断重复，才有球技的提升。学习也如此，不断重复，厚积才能薄发。”胡熙用练球的思路来引导孩子尚学，告诉孩子们在不断练习的过程中去突破自己，磨练心智，好好学习，才能到更好的学校去打球。
胡熙还想告诉孩子们，外出打工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还可以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过不同于父辈们的生活。
篮球，是孩子们最喜爱的体育活动之一。官舟村的篮球队曾在当地誉为“梦之队”。
“想当年，官舟篮球队可是团河镇‘梦之队’，后来却沦落到无人会打、后继无人的局面。现在好了，胡熙来了。”一位在外打工的官舟村人看了少年篮球队的训练视频后，感慨地说。
如今，穿着红色球服的孩子们奔跑在河堤上、田野间，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给古老的村子注入了生机、活力和希望。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蔡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