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博览
彭玉麟的桑梓情深
发布时间:2022-05-23编辑:湘声报
分享


甘建华


清朝道光十二年(1832)春,彭玉麟随父母回到衡阳古镇渣江。先年冬天,其父彭鸣九奉委解送京茶,自京返皖途中,闻母亲凌氏病殁,遂决定挈妇将雏回籍奔丧。在《道光辛卯,丁大母艰,由皖江别舅氏,侍双亲初归衡阳》一诗中,彭玉麟这样写道:“上奉双亲别渭阳,缟衣难释祖慈伤。儿时不识家何在,十七年才返故乡。”

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1817年1月30日,许多史料误传其生于1816年),彭玉麟生于安徽省安庆府怀宁县三桥巡检司署。故乡原来只在父亲的描述里,在他飘飘渺渺的梦中。回到衡阳后,他感到非常兴奋,觉得一切是那样的新鲜而有趣。《到衡阳喜作》一诗中,他如是吟道:“昔闻衡九面,今日到衡阳。树绕湘流绿,云开岳色苍。弟兄惭二陆,父母喜双康。风土初经历,家乡等异乡。”可惜的是,他的喜悦心情很快就荡然无存了。

彭氏先世籍属江西省吉安府泰和县,明仁宗洪熙年间(1425-1426),彭显明字声扬者以进士官衡州,先居府城崇善里回龙堂,后迁衡阳县永福乡渣江何隆町(今衡阳县渣江镇原和睦村何隆组,2016年撤乡并村更名玉麟村老屋组)。成化、正德年间,彭氏科甲相继,屡有中试者。到了彭启象这一代,在乡务农,家贫无田,以佃耕为生。其子彭鸣九(1772-1833),字鹤皋,少通五经,工楷隶,能诗词,府县试屡居前列,但无钱只能辍学。嘉庆元年(1796),父亡后,彭鸣九奉母命游学江南,一笠一笔,卖字为生。在镇江北固书院得同舍黄生资助,赴京师考选供事,得了一个从九品的闲差。留居候选佣书自给期间,攀识吏部尚书道州何凌汉(今永州道县人,大书法家何绍基之父),“独重鸣九,过从甚欢”(《彭玉麟年表》)。嘉庆十八年(1813),彭鸣九选授安徽怀宁三桥巡检(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分局局长或派出所所长),调任合肥梁园巡检,“皖中称循吏”(清代著名学者、彭玉麟姻亲俞樾撰彭鸣九墓志铭语)。于此可以想见,何尚书并没有真正奥援湖南乡友,独得“好客爱士”之虚名。多年以后,坊间流传“何绍基拍案骂彭玉麟‘湘勇’,彭玉麟拔刀吓杀何相公”的故事,是否与此前事有关,业已不得而知。彭鸣九公余手不释卷,著有《江南诗草》《杏雨诗余》《正心篇》《培后篇》若干卷。彭鸣九成亲时年逾四十,其妻王氏(1785-1852),山阴(今浙江绍兴)儒士王维则女,年逾三十,婚后生六个子女,四个早殇,玉麟是长子,剩存的另一个是老三玉麒(1820-1881)。

在皖期间,彭鸣九将二十余年的薄积廉俸,陆续寄给衡阳亲党(俞樾《春在堂随笔》卷六作“族父”),购买薄田百亩,岁入租百石,以为归来养老之计。回到乡间,他问亲党田在哪儿,亲党不但隐匿田契,还反过来说供养其母,要他偿还债务。彭鸣九无奈,只得靠典卖衣物营葬亡母,率妻及二子租居他人房屋,依靠族人接济生活。“慈母箱存衣上线,他人囊饱俸余钱。”彭玉麟《感事》一诗即指此。翌年三月十日(1833年4月29日),因亲党横暴,彭鸣九忧愤成疾,再加上旧疴复发,竟然一命归西。彭玉麟咽不下这口气,“锐思报之”,被母亲极力劝阻。

父亲死后,彭家益发贫困,而夺其田者的亲党,三番五次欺侮孤儿寡母。有一天,彭玉麒从渣江街上买盐归来,走到田垄中间,忽然窜出一个人来,也就是那个亲党,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将他推搡到池塘中,意欲将他淹死,幸亏路人相救。亲党还唆使乡里无赖上门凌辱,吓得彭家兄弟不敢出门,王氏泣求哥俩进城避难。

道光十六年(1836)冬,彭玉麟遵从母命,辞别陈常泰先生开设的井塘经馆,来到衡州府石鼓书院求学,再投衡州协标充书识(文书),“月支饷以养家”。在此期间,他写了《避难》一诗纪事,内有句:“弋人欲扼鹏飞路,石鼓山头避网罗。”5年后,浙江钱塘翰林高人鉴(字螺舟),由御史来任衡州知府,在衡州协副将麻国庆处见到彭玉麟写的牍稿,大为惊奇,说:“此字体奇秀,法当贵。”于是召见彭玉麟,见其“长身玉立,英迈娴雅,益奇之”(郭嵩焘撰《衡阳彭刚直公墓志铭》),当即叫他入府署读书,并亲自为他授课。翌年,“取为附学生员,陈坛赏其文,目为国士,从此闻名于郡县”(《彭玉麟年表》)。

咸丰三年八月二十七日(1853年9月29日),因无法忍受省垣长沙官场倾轧的曾国藩,来到衡州,编练湘军,准备征讨太平天国。衡阳名绅、已故湖北巡抚常大淳仲子常豫,向曾氏推荐彭玉麟,提及其道光末年(1850)擒获新宁贼首李元发,咸丰二年(1852)又在耒阳与粤贼募勇对垒,说:“此人有胆略,可倚重。”常豫找到彭玉麟,劝他去见曾侍郎。彭玉麟因母丧未及一年,不想出山。恰巧曾国藩也居母丧,便对他说:“乡里藉藉,父子且不相保,能长守丘墓乎?”彭玉麟一听有理,遂进入曾国藩满弟曾国葆营帮办营务。曾国葆发现彭玉麟和湘阴外委杨载福勇毅非常,认为“才当任一军,不宜屈为帮办”,便向其兄极力举荐。曾国藩遂令二人在蒸水河入湘江的石鼓嘴前筷子洲,创建湘军水师,成为中国近代海军之滥觞。嗣后因战功屡迁,人望日高,官居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又与曾左及胡林翼并称“中兴四大名臣”“湘军四大领袖”。期间各种事功不表,本文单道其与故乡衡阳的深厚情谊。

船山书院是晚清湖南一所著名书院,始建于光绪四年(1878),衡阳县令张宪和为崇祀乡贤王夫之而创立,位于王氏先祖旧宅王衙坪,即今之雁峰区大码头横街。光绪八年(1882),衡阳士绅秉承湖南学政朱逌然意旨,在船山书院择师主讲王学。光绪十年(1884),两江总督曾国荃复将家藏所刻《船山遗书》322卷板片捐置书院,又捐助膏奖银两,嘉惠来学。翌年三月十五日,以衰病回籍休养的彭玉麟向朝廷上《改建船山书院片》,称“院地逼近城市,湫隘嚣尘,殊不足以安弦诵”,“臣与夫之生同里闬,亲读其书,私淑其人,敢不勉竭绵薄,力任重建书院之举?”遂捐俸银一万二千两,在湘江河中东洲岛上重建船山书院。“其南城书院旧址,改作船山祠宇,祀夫之木主其中。”建议“有司春秋致祭,俾士民有所观感而昭激劝之处,出自逾格恩施”。并将原来的县级书院升格为道级书院,“集衡永郴桂府州所属举贡生监肄业其中”,“凡延聘师儒,甄别生徒,整饬院规,发给膏火,皆应归衡州分巡道主持其事”。书院年收入折谷5000余石,如此充足的经费是当时中国其他书院所不敢奢想的。船山书院主教由“四府士绅商请”,像杨柏寿、夏彝恂等都是“学问名望素优之士”。主持书院的山长更非当世大儒不可,彭玉麟第一个想到了“湘学泰斗”“天下第一才子”湘潭王闿运。他还为书院撰联:“一瓢草堂遥,愿诸君景仰先贤,对门外岳峻湘清,想见高深气象;三篱桃浪渡,就此地宏开讲舍,看眼前鸢飞鱼跃,无非活泼天机。”

据说,彭玉麟一件马褂被虫蛀了几十个眼,至少穿了二三十年,自身俭朴如此,却对家乡的公益事业十分热心。同治四年(1865),赏加详勇巴图鲁名号的彭玉麟,没有计较早年受尽彭氏亲党的欺凌,而是“族中老者,岁有馈,以计丁口遍资给之,凡数万金”(《清代名人逸事》)。“捐白金八千两,以四千金修家庙,别捐田租为祭祀资;以四千金置义田,共收额租每年四百余石,归于家庙大公创设义塾”(彭玉麟《新立家塾义田记》)。同时,为盐田彭氏宗祠撰书门联:“盐不畏咸,梅不畏酸,念先人般般尝过;田必须耕,书必须读,愿后代个个力行。”他两次致书江宁布政使万启琛,请代为办理彭氏族长彭光祖、彭三申及族祖彭启琼、彭启璚捐纳事宜。

同治十年(1871),彭玉麟捐俸银修葺衡阳来雁塔,亲书“来雁塔”三字于塔额,至今清晰犹见。“这一因风水的需要而诞生的镇水佛塔,成为衡阳市一处醒目的古城景观。”(刘沛林《三道水口锁大江——古今衡阳风水谈》)。同治十一年(1872),重修石鼓书院,他“出多金,届期举工,不以累众”,“大新馆宇,弦诵之声洋洋矣”(李扬华《国朝石鼓志》)。因县学秀才名额有限,他又赞助军饷万两白银,从桂阳买来3个秀才名额。光绪十二年(1886),他捐银一万两,委派程春甫、唐汉南、祝松云创建衡阳、清泉两县试馆,奏请增加秀才和举人名额。此外,出资助本县学田银二千,宾兴(设宴招待应试科举考试的秀才)费银二千,育婴公费二千,还捐银兴建衡阳船工长沙会所,重修衡阳岣嵝峰禹王庙和南岳福严寺等。

彭玉麟对桑梓的另一大贡献,就是与衡阳知县罗庆芗、候选知县殷家俊等修纂《衡阳县志》,并赞助五千两白金刊刻。是志始修于同治十年(1871),记事迄于同治十一年,正文十一门七目,分疆域、事纪、赋役、建置、官师、礼典、人物、 山水、艺文、货殖诸篇,近30万字,收录资料精炼丰富。与此前所修县志不同,新增事纪门,亦即本县大事记,记述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至清同治十一年衡邑各类大事,开创了衡邑县志大事记之先河。艺文门主要收录邑人著作,包括闺秀文艺,为后人研究衡阳历史文化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史料。

光绪十五年(1889)冬,彭玉麟回到衡州江东岸退省庵(今珠晖区财政局院内),“舁负登楼,遂不复下”。翌年三月初六(1890年4月24日)病殁,享年74岁。四月初三日,诏命追赠太子太保衔,照尚书例赐恤,并于湖南原籍及立功省份建立专祠,生平战功事迹宣付国史馆立传。五月十六日,诏命赐谥刚直。十一月十八日(12月29日),安葬于衡阳县樟木寺之原(今衡阳县樟木乡迎水村涂家冲后山)。




请使用微信扫一扫
请使用微信扫一扫
请使用微信扫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