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老的前芳寺前，环顾四周，蝉噪虽紧凑，心情却怡然。高高耸立的文昌阁是古村上甘棠气质优雅、大家闺秀般的存在，前芳寺却像盘腿在文昌阁旁打坐的老者。历史的风雨和岁月的洗礼化作夜的黑，从不高的院墙上，自上向下弥漫开来，像撑开的一把黑伞，让古老的院墙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息和苦涩的况味。

寺院中古石甚多，这激起了我对石头的兴趣。石头，在中国文化、宗教、美术、书法等人文历史中，一直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演绎着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那长满青苔的石阶，勾动天空的飞檐，镌刻着历史记忆的碑记，雕刻着各色神兽的残石块，院墙角落里孤立的石狮和石盘，甚至是空有底座的榔柱莲座，无一不成为我镜头下惊喜的存在。

从文昌阁出来，向右行便是步瀛桥。这是一座始建于宋靖康元年的3孔石拱桥，是湖南省发现的唯一一座宋代古桥，拱桥采用半圆形薄拱，造型小巧别致，与文昌阁的庄重高耸互为衬托，构景成图，相映成趣。遗憾的是，步瀛桥有小半部分已经断裂残损。

千百年来，古老的石桥，残缺的静美。此刻的桥头，阳光很白，白得晃眼。古村安详依旧，似仍在小憩中的老者，不愿醒来。

伫立桥头，看着一流碧水和河面上粼粼的波光，思绪也变得像河水一样流淌，像波光一般跳跃起来。桥体不长，最长不到3丈，桥身也不高，最高也不过6米，可就是这样一座既不长也不高的古石桥，却承载了千年风雨，阅尽人间沧桑，以自己的残缺和坚守，跨越连接了千年的时光，竖立起历史和人文的高度。

听说前面的月陂亭有古人摩崖石刻，顷刻之间，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月陂亭并非“亭”，是由天然石壁构筑而成的弯月形状的“亭”，是石崖脚下自然凹陷形成的一段百余米长的通道，古村的先祖就巧妙利用其屋檐形构造，将其开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古道和行人旅途休憩的“凉亭”。

月陂亭的石头是让人惊诧的。月陂亭摩崖石刻群中，睿智的古村先祖将一个家族的千年发展史以石刻家谱的方式，深刻在巨石之上，展开在天地之间。这完美的大地之书既是“上甘棠村周氏家族在石壁上留下的一部石刻家谱”，也是“一个家族留下的专门反映这个家族千年发展史的摩崖石刻”。站在这样一部石制的家谱前，我内心比石头更沉默，内心却像路旁的谢沐河，泛起不灭的涟漪。岁月不语。石头无声。无声的石头却用自己的坚韧和激情，成就了一段关于石刻书法的文化史，写就了一个石头的传奇。

月陂亭的石头更是让人惊艳的。并不算长的古道上，镌刻着大大小小的摩崖石刻20余幅，宛如一个石刻走廊。时间绵延宋元明清四个朝代，内容包括诗文唱和、写景状物、记事功德、劝谕警示等，很好地保存了乡间的文化传统。而最让人惊鸿一瞥的无疑是文天祥的题词“忠孝廉节”四个大字。这四个石刻大字，刻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每个字宽1.3米，高1.8米，字迹苍劲有力，因年代久远，忠孝两字被风雨浸蚀，半边清晰半边模糊。或许石头亦具人心，亦知世事艰难，忠孝实难双全。“忠孝廉节”不单单是名人留下的一方石刻，还是一种儒家传统精神的鲜活传承，它让上甘棠村不仅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一处静谧美丽的桃源美景，更是一方湖湘文化的寄托之地，一处体会儒家传统精神的寻根之处。

“忠孝廉节”石刻前说起石刻背后的凄美故事。那是一个关于文天祥誓死不降，为国捐躯赤胆忠心和英雄气概的故事，很让人动容。抚石而立，感慨万端。摩崖石刻将时光雕刻成一种姿态，抒写成一种永恒。面对摩崖石刻，我如同一个刚入门的教徒，虔诚地聆听一位得道高僧的谈经论道，心里惟有崇敬和仰望。我知道，石头是沉默的智者，一任岁月的风雨在他额头留下时光走过时明明暗暗的皱纹和痕迹。我更懂得，石头是隐忍的高僧，一任先贤的刀锋在他的躯体镌刻思想洗礼后深深浅浅的广博和深厚。

一条承载起生命之重的阴阳之河，一处静卧于时光深处的古老村庄，在连通古今的石桥相遇，从此便结下了千年情缘。石桥、石屋、石寺、石器、石山、石刻、石塔，为古村注入了默默无闻、宠辱不惊的情怀，铸就了古村的坚韧镇定、豁达从容的品性。

岁月无言，雕刻生命，留下了沧桑；石头不语，雕刻信仰，惊艳了时光。水石之上的上甘棠村，既是一枝石文化催开的美丽花朵，也是一部用石头写就的文史大书，更是一处石头上雕刻的古老村庄。

文 | 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