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时光里的留声机
发布时间:2023-06-09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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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生活在县城。有一天,邻居家拿出的几个盛瓜子花生的盘子,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眼球。盘子两面呈黑色,中间有个黄豆大小的洞眼,洞眼周围印着不少字,字的周围布着一圈圈细细的密纹,凸起的盘沿,是手工捏造的皱褶造型,不精致,但在物资奇缺的上世纪70年代,却给人带来了惊喜。


一打听,这是黑胶唱片,盘子就是用它制作的。旁边一收购废旧用品的露天仓库,堆放了大量的这种收缴待销毁的“封资修”唱片。


于是,家人和左邻右舍不少人都去拿唱片制盘子。盘子制作很简单,把唱片边缘放在燃烧的蜡烛上烤软,边旋转边揉捏成盘沿就成了。我问我母亲,唱片是干什么用的,她说放在留声机里唱歌的。那么,留声机又长什么样呢?


读了小学,我参加了学校文艺宣传队。平时我们练歌,都是老师用乐器伴奏,但有一次却用上了留声机。老师打开盒盖后,放入唱片,搭上针臂,轻轻摇动把手,声音徐徐流淌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留声机,满足了我由来已久藏在心中的一个愿望,也给我带来了许多疑惑,一张不厚的唱片,怎么就能存几首甚至十多首歌曲?唱歌的声音又是怎样收进去的呢?


唱针徜徉在流音的纹理上,黑色光泽的唱片一圈圈地旋转。坐在旁边的人手摇摇把,缓缓上条,即使稍停一下也能正常放歌,但停久了或手摇很快,放出来的声音就会变调。小孩子都很调皮,有时我们故意摇很快,放出来的声音就会拖出一个很长的声调出来,逗得全场一阵开怀大笑。


有一次,老师和同学们正在排练,安排我守留声机。音乐放完了,老师示意我继续复放刚刚播放的乐曲,我拿起针臂随意丢在唱片上,唱针在转动的唱片上毫无规则地左右游弋,留声机里放出了刺耳的金属声。老师马上跑上前,提起针臂,心痛地看了看唱针,再把它轻轻放到正确的位置,悦耳的音乐洋溢而出。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操作留声机的经历。


一次,县直机关搞文艺汇演,我悄悄摸上舞台。舞台中央,一对青年男女正伴随着电动留声机的乐曲,翩翩起舞,妙曼生动。边幕帷帘后,一大堆设备开着,空无一人,幕后工作人员正集中在后台一间小房间里说着什么。


男孩子的顽劣此时突然冒了出来。我环顾四周,心生一计,把针臂轻轻拿起又胡乱扔下,顺畅流动的音乐瞬间变了调,唱针滑动在不同的乐曲间,两位舞者也随着播放出的乐曲的不同,不断调整舞姿和表情,一会儿像两朵含羞的花儿在晨露里含苞吐蕊,眉目传情,慢移似轻云;一会儿又像咆哮奔腾的河水狂放不羁,张目嗔视,疾转像旋风,手忙脚乱,其滑稽姿态犹如数年后看到的卓别林的电影形象。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等到工作人员听到音乐声不对头、冲出来的时候,我一溜烟跑没影了。


那时候,谁家里有台收音机就不得了了,别说留声机。进入80年代后,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我父亲利用他50年代理工毕业生的专业优势,自己组装了一套集留声机、收音机为一体的柜式组合音响。这种音响外观类似于家庭中常见的五斗橱,最下部分的两个抽屉可以存放唱片,中间是台式收音机,留声机位于箱体的最上面,打开上面的盖子,一个插上电源即能匀速旋转的留声机呈现于眼前。因为没有扩音装备,留声机便连接在台式收音机的拾音插头上。


彼时,市面上开始有了色彩斑斓的塑料薄膜唱片,价格比黑胶的要低不少。我还找出了不少当年做盘子没做完、沉睡了多年的黑胶唱片,大部分都能使用,都是些中外名曲。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每每下班回家,打开留声机,唱针划在唱片上的沙沙声响,轻柔美妙的音乐漫溢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融融暖暖的。有一次,我照例打开留声机,发现里面的唱片照常转动,却没有了声音,父亲拿起唱针看了看,找来酒精擦拭一下,悠扬的音乐声又美妙如初了。


后来有了录音机、电视机,留声机开始弃之不用了。有一天,我忽然想听留声机了,我发现父亲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他说机子坏了,听不了了,我信以为真。有一天,我打开家门,发现我父亲正神色慌张地从留声机柜板后面走出,同时把留声机移回原处。当时我还诧异他在干什么。直到几年后,父亲临去世前交代后事,才知道他在留声机柜子后面藏了300元私房钱。私房钱是给乡下伯伯的,他在相距我们很远的大山深处务农,那里条件很差。或许这么多年,父亲就是以留声机为掩护,积少成多,藏匿私房钱接济我伯伯的。


留声机里,悄悄收进了我孩童的记忆、父爱的珍藏,看似无声无息,却是在心底留下了袅袅余音。


文 | 石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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