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那年，我小学毕业。

放暑假的那天，班主任把报考浏阳一中的准考证交到我手里。老师叮嘱，去考点有30里路，必须头一天赶到，切勿延误！

回到家，我和父母说了此事，并告诉他们不用操心，因为我已与同学应秋约好了，会一同赶赴考点。父母听了很是高兴。

相约赴考那天下午，应秋不见了身影。我着急了，父母也焦急地陪我站在门口翘首而望。下午两点了，父亲说，30里路要走半天，不能再等了。母亲听了极不放心：“小小年纪，从未出过远门，只身一人，又不认识路，如何去？”

父亲告诉我：“路在嘴巴上，走过邵家塅，就是毛公桥，穿过蒿山山麓，便到了东茅江，一条兵马大道，不用担心，最迟傍晚时分可以到达。”

父亲的话给我鼓足了勇气。我背上书包、水壶、穿上草鞋出发了。邵家塅好像无边无垠，走了好久，都未能走出去。我不时回头望望，我相信应秋一定会赶来的，但漫长的路上却不见他的身影。

一个人走着不免有些胆怯、焦虑，脚也似觉乏力了。但每每想起父亲的话，就又添了些勇气。等过了毛公桥，实在有些累了，我只好一屁股坐在人家门前，准备休息片刻。

突然，从屋里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公公。他看到我，便关切地问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听到我说要到东茅江去，他显然有些担忧：前面就是蒿山，山下树木浓阴，你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这段山谷。闻声而出的娭毑摸摸我的头，安抚着我：“伢崽，不要怕，吴王老爷会保佑你。”

我知道吴王老爷就是孙权。我看过三国，敬佩孙权，他18岁就接替兄长掌管东吴，连曹操都赞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听老娭毑说吴王老爷会保佑我，我似乎宽慰了很多。接着又赶忙将母亲为我准备的米饭，还有鸡蛋一股脑儿吃完了。我想只有吃饱喝足了，才能一鼓作气，在太阳下山前走出山谷。

老娭毑心疼我，赶忙进屋给我拿了杯水。正在此时，突然听见有人唤我，回头一看，只见应秋大汗淋漓地飞奔过来。我喜出望外，竟恍如久别重逢。旁边的公公、娭毑看到我有伴同行了，也十分高兴。原来是应秋的母亲病了，他午饭后为母亲去买药，故而延误了启程。

相依同行，说笑间疲劳一扫而光。暮色渐浓，我们也顺利地翻过蒿山，到了夜幕笼罩着的东茅江。借着月光，顺着乡亲的指引，终于找到了文光完小。

朦胧的月光下，这古老的文光书院显得有些暗淡、寂静。苍老的桂花树簇拥着轩伟的魁星阁。院子里空寂无人，唯见三两间屋子里，隐现着一豆灯光。那大概是老师的住房。

我和应秋都怯生生地不敢去打扰。考生们大概都住旅社了。但是我们俩今晚归宿何处呢？我们像流浪汉一样，在校园里转来转去。可能是魁星的引领，让我们发现了间空闲教室，这意外的发现让我们惊喜不已。我们合力取下了教室门板，平放在地上，有“床铺”就好了。我们又麻利找到水缸，马马虎虎抹了一个澡，回到空荡的教室，一倒在门板上竟然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负责考务的两位老师发现了我们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悉心问明了缘由后，忍不住笑了，还夸我们勇敢、懂事。接着，带我们熟悉了考室，领我们到学校食堂吃了早餐。大概天下的老师，都对学生心存关爱吧？

下午3点半，考试顺利结束。我与应秋不敢拖沓逗留，整好行装就利索地往家里奔，尽管是轻装熟路，但毕竟路途遥远。我们一路匆匆,又饥又累，回到丰裕，我们都精疲力竭了。但分道回家时，仍不敢松懈，连走带跑朝家奔去。

那时，父母早已在门前的高冈上眺望着，见到我，母亲立马将我紧紧抱住：“伢崽啊，肚皮都贴着背了。赶快回家，吃饭去。”

1953年，我不负艰苦的赶考之旅，考上了浏阳一中初中部。

文 | 潘颂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