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时而噼噼啪啪,时而淅淅沥沥,将偌大的浏阳城淋得天潮潮、地湿湿。直到天亮时分,方才偃旗息鼓。
在旭日东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清凉,我来到位于市区西隅的龙泉港,走进逼仄的河街巷道。脚下的石板像吸饱了墨汁的宣纸,湿得恰到好处,黑的地、白的天,终究不是寡淡的水墨画,路旁人家的石榴依然一片殷红……
对于这座常有夜雨的小城,我更喜欢她的一个别名——淮川。
那年单位搞拆迁,我便租住在龙泉港。居住的楼下有一条潺潺流淌的淮川河,发源于道吾山。老人们说,道吾山的白龙泉内有“龙鳅”名叫“裟伽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当年这里遭遇百年大旱,老百姓成群结队上山拜龙求雨。龙鳅大发慈悲,顺流而下,给百姓送来雨水甘霖,后又逆水而上,回到了道吾山的白龙泉。因这里是淮川河即龙泉与浏阳河的交汇处,所以叫“龙泉港”。
一座铁桥横亘河上,河水自东向西逶迤而来,缓缓流过桥底。桥下石墩上爬满了青藤,有的竟缠到栏杆上,转角处被船只纤绳磨出的痕迹,依稀可见当年浏阳河舟楫之盛。
随着醴浏铁路运输终止,全线拆轨。早已听不到铁桥上小火车驶过时那昂扬而欢快的汽笛声,桥的两头被人各垒起一堵砖墙,再也没有行人通过。多年风雨飘摇,铁桥却依旧守望在河上,看尽人事流转。
离铁桥不远处,一艘老乌篷船泊在河岸,如一位垂暮、低沉的老人。经历太多的雨雪风霜,老船的目光深邃,一派寂寥的神态。世间万象,繁华落尽,终要归于沉寂。我想这艘老船也许在静静地反刍,那些曾经有过的激情岁月。
时间似眼前这奔流向前的河水,在每道人生的码头演绎着不同的剧情——世间诸多物事,有多少能够揣摩明白?
河面吹来一股清爽的晨风,撩拨起我额前的一绺银发,也勾起我对往事的许多回忆……
浏阳铁路桥是1966年建成通车的。“一桥飞架南北”,曾几何时,浏阳铁桥成为千年古县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给浏阳人民带来多少喜悦、激情、期待与憧憬。
从1966年10月1日至2003年3月18日,醴浏铁路运营了37年。在那曾一度辉煌的日子里,它不仅承载着磷矿石和磷肥的货运任务,也为铁路沿线的千家万户、平民百姓带来交通的快捷和方便。
龙泉港背靠风景秀丽的西湖山。这里的“巨湖烟雨”即“清浏八景”之一。西湖山东麓的青阳山有座江仙人庙,始建于1929年。传说江晃在此修道成仙,关心民间疾苦,受人敬重。因而香火极盛,顶礼膜拜者络绎不绝。
山上、河边,处处开满了野花,空气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走在弯弯的小路上,我时时想到这大千世界,茫茫人生,也许有着它恒定的程序,万物各归其宗,路、桥、山、水,山上的树、石、鸟、虫子和浮云……千百年来,就是这样的吧。甚至人类,又有多少改变呢,一样的族群、血缘、亲情,甚至繁衍生息,世界沿袭至今。
我在龙泉港居住的日子并不长。初夏时节,租住的居室楼下石榴花红,玉兰吐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站在阳台上凭栏远眺,雨霁天晴,四周树木葱郁,浏阳河上波光粼粼,白帆点点;公路桥、步行桥、风光桥和天马大桥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与袅袅凉风不期而遇。岁月带走了凄风苦雨,时代却孕育出秀丽风光。
那时龙泉港水果店多,一年四季水果飘香。每天,一车车的新鲜水果从四面八方送到这里来,在一阵阵高昂、兴奋而嘈杂的叫卖声中,又从这里一车车、一担担、一筐筐运走。
如今,整齐的麻石街道,装饰一新的老建筑,众多的文物景点,碰撞出浪漫文艺的气息,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客。新与旧在这里叠加、对接,旧时故事已属于记忆,新的篇章正按下播放键。巷道上没有浮世的华丽,而是一片宁静的市井烟火。我几乎可以从麻石的缝隙里,闻到淮川风情的气息。
真正的老浏阳,是藏在这些老巷子里的。巷子幽静、高深,走在年代久远的麻石路上,有种清凉舒适的感觉。青藤爬满红墙的庭院里,似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褐色的红砖墙,仿佛一本厚重的书,你可以从中读出这里一年四季的情韵。
龙泉港就是这样温婉可人,充满诱惑。离别多年,我还常常回到这里走走、看看。
文 | 张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