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桌办公的一位年轻同志,临近中午,常常给他在家的母亲打电话,询问做饭的事情。“娘,今天中午做的什么饭?”“娘,我想吃凉拌茄子,午饭做个凉拌茄子吧!”那边,电话中只听见母亲“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每次,他给母亲打电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停止工作,出神地望着他。我猜想,他一定也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羡慕。
是啊,有娘做饭真好。
我吃娘做的饭的时间,大部分在大集体时期。那个时候,集体穷,家庭更穷。家里住的是茅草屋,娘做饭用的是一口大铁锅。燃起柴草,拉动风箱,跟着就是满屋的黑烟,娘就沉陷在这黑烟之中。很多时候,伴随着风箱声发出的,是娘抑制不住的连续的咳嗽声。
黑烟袅娜逸出,成为布满村庄的炊烟。在文人的笔下,这炊烟充满了诗情画意。可我明白,对于做饭的娘来说,这炊烟于身体,就是一种灾难。
那个时候,饭食也简单,吃的多是窝窝头,或者“贴饼子”,喝的就是玉米粥,或者野菜粥。可是,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娘却总是做得很好吃。
记忆最深的是“贴饼子”,饼子大多是玉米面的。搅拌好的玉米面粉,母亲撮成一团,放进手心中,双手一“拍”,就拍出一张饼子,大小恰好如母亲的手掌。成型的饼子,母亲再顺手将其“贴”在铁锅的边缘,一直“贴”满一圈。
因为是手掌“拍”成,所以每一只饼子上都印上了母亲的指印。饼子出锅,贴在铁锅上的一面,焦而脆;另一面,则金黄灿烂,清晰地印着母亲的5个“金手指”。咬一口饼子,满口弥香。如今想来,每一口饼子,都散溢着母亲的“心香”。
老一辈的母亲,真正是“慈爱”极了。
每次吃饭,娘总是坐在锅台边,一方面便于给全家人盛饭;另一方面,也是便于观察全家人吃饭的表情,以此来判断饭菜做得是否令全家人满意。
我们埋头吃饭,可每次抬头总能与娘的眼光相对,稍微一愣,娘就会问道:“怎么,饭不好吃吗?”“不爱吃吗?哪儿不舒服?”眼神充满了关心和期待,充满了娘复杂的心绪。多年之后,每当回忆起这一情景,就明白娘的眼光中贮存的是娘满满的慈爱。
我结婚后,家里做饭的事情就交给妻子了。我对妻子做的饭,是颇有微词的。比如,北方人有腌制咸蒜的习惯,年年都腌,而年年开坛吃蒜,我都会禁不住说一声:“哎,你腌了这些年,怎么吃都不如咱娘腌得好。”再比如烙面饼,妻子怎么烙也烙不出当年娘烙面饼的水准。
好在,妻子也贤惠,对于我的“微词”,也只是瞪瞪眼而已。
并不是我“偏心”,我实在是觉得娘做的饭就是天下最好吃的饭。
后来,读香港作家蔡澜的文章,他不厌其烦地写“蔡家菜”,更津津有味地写母亲做的蛋炒饭。最后,他说:“如果问天下的炒饭,哪一家最好吃?那当然还是慈母的了。”
一语道破真谛,之所以最好吃,到底还是因为是母亲做的啊。而今,娘已经去世多年了,我再也吃不上娘做的饭了。
那一天,我下班后驱车回家。路上,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禁不住脱口而出:“哎,好想吃一顿娘做的饭啊。”跟着,潸然泪下。
于是,赶紧把车停在路旁,任泪水恣意流淌……
文 |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