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4岁，读初三。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突然感觉不舒服，这时班主任老师跑过来找我，说爸爸打来电话，家里出事了，要我马上回去。我吓呆了，回过神之后，急忙往家里赶。

赶到家，妈妈因为心脏病已经去世了。霎时间，我眼前一片黑暗，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而嚎啕大哭，时而又无声抽泣起来，一颗心仿佛碎成了无数片。那段时间，可能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悲痛当中，也没心上学了。有时坐着发呆，会突然惊醒，站起来走到妈妈的卧室。有时从外面回到家里，我会习惯性地叫一声“妈，我回来啦！”可是推开门才发现，妈妈早已经离开了我们。

见我这副样子，爸爸很担心，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一天，他对我说：“你是不是好久没见外公了？你去看看他吧！”我点点头，便一个人坐中巴车，来到了乡下的外公家。

当时是傍晚，外公正在院子里喂鸡，我的突然到来，让他吃了一惊，手里装着玉米粒的米升子也掉到了地上。但他马上回过了神，对我说：“你饿了吧！我去做饭。”外公佝偻着身子，忙去了。没过多久，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又怕外公失望，还是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些。晚上，外公又烧好洗澡水，抱来干净的被子给我。我哪里睡得安稳，一晚上不停地做噩梦。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却发现外公起得比我还早，只是他担心吵醒我，所以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不知怎的，我的心里突然一下子好疼好疼。我深吸了好几口气，胸口的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然后我定了定神，走过去说：“外公，我要回去了。”外公急了：“你怎么就回去啊？多住两天吧！”“不啦，我还要回去上课。”外公看了我两眼，点点头说：“那好吧，那你吃了早饭再回去，我去秤块猪肉来。”说完，他就往外面走。

“外公，你不用去买肉了。我不吃饭了。”说完，也不管外公有没有听见，拔腿便往外面走。我走得很快，顺着外公家屋边的那条小路，一口气便来到了公路上。此时天空灰茫茫的，风呼呼地吹着，雪花正大片大片飘落下来。公路上的人和车都急匆匆的。我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独自在满是泥泞和白雪的公路上，慢慢地走着。

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我来到了等车的地方。这是一条不长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商店、餐馆，说话声、笑声、吵闹声不断。一辆中巴车停在路边，车上只有五六名乘客，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于是我站在一旁，等车发动了再上车。

突然，我听见有人叫我，一转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外公！他冒着飞扬的雪花、踩着满地的泥泞，脚步蹒跚着走了过来。我急忙迎上前去。外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脸上笼罩着一团白雾，帽子、大衣和胡子上沾满了雪花，脚上穿的那双很旧的土黄色翻毛皮鞋，看上去湿漉漉的，估计里面已经渗湿了。

“你怎么不吃饭就走？走，去吃饺子。”外公说着，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了旁边的小餐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很快端了上来。“快吃吧，不吃饭可不行。”外公说着，把筷子递到我手里，他也拿起了筷子。

我本来不想吃，但看了外公一眼后，还是拿起了筷子。刚吃了两口，几滴眼泪便涌出来。怕外公发现，我连忙擦掉泪水，埋头吃了起来……

一碗饺子吃完，我身上暖和了些，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我对外公说：“外公，雪越下越大了，您快回去吧！”外公说：“不急。等你上车了，我就回去。”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和外公坐在餐馆外面的椅子上等着。过了半个小时，中巴车终于要开了。我上了车，坐在了最后面的空座上。车开出五六米远，透过后面的玻璃，我看见外公佝偻着身子，站在满地泥泞的街道上，目送我离开。直到雪花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身影才终于消失不见。我扭过头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脸，但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我的指间流了出来……

回到家后，第二天早上，我便背起了书包。爸爸问我，为什么这么急着去学校？如果不想去，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我说，我要去上学，我已经没事了。说着，我还冲他笑了一下。脑海里，我又一下子想起了外公，想起了他站在雪地里那个孤独而又坚强的身影。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外公也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许多往事不记得了，但那个冬天里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那份热气，那份温暖，永远不会散去。

文 | 钟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