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拔节
发布时间:2025-06-13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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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刚褪了料峭,麦田就急慌慌地绿透了。青碧色的麦秆儿,一节一节地往上窜。仔细去听,有脆生生的“咔吧”声——那是拔节的轻响。


幼时,我跟祖父蹲在麦田间。我在数攀爬麦苗的蚂蚁,祖父却用比树皮还粗砺的手指捏住麦秆儿,拇指轻轻一推,便露出裹在叶鞘里的嫩白茎节:“你看,这起了身的麦秆儿,一夜能拔两指高,风一刮就咯嘣咯嘣地挣,疼得直打颤呢。”我并不明白祖父话语的意味,只觉得麦田是个好玩的地方。


那天午后,突然下起了雷阵雨。祖父带我披着蓑衣,去麦田里撒化肥。泥泞很快就糊满了鞋子,我们索性光着脚踩在凉津津的田埂上。风雨中,我看见整片麦田都在摇晃,泛着透亮的青碧。麦子被风吹得眼看就要匍匐,却在弯到极致时又猛地弹直,带着水滴甩出银线般的弧光,也甩了我们一身一脸。祖父哈哈大笑:“拔节的麦秆儿越折腾越硬实,跟人长骨头一样……”


今年清明回村,正赶上堂弟在麦田里侍弄新品种。他蹲在植保无人机旁边鼓捣遥控器,晒得黝黑的脸上架着副金边眼镜,跟记忆中举着柳条赶麻雀的少年判若两人。“现在都测土配方施肥了。”他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监测数据,“不过,拔节期还是得看老天爷……”说着,他弯腰捏住一株麦子,拇指推开叶鞘的动作竟与祖父当年分毫不差。


叙谈中,堂弟说起了他返乡流转农田的轶事:前年,麦子刚拔节就遇上倒春寒,麦苗蔫得像霜打的菜,他沮丧地蹲在田埂上抽烟。二叔踩着薄霜,拎着锄头来了,他对堂弟说:“你爷爷当年说过,拔节的麦子轻霜是打不死的,帮它们把根儿往土里深扎就行了。锄头下面有火,使劲划锄就是了。”说完,便埋头干活儿,像极了当年在雷雨中撒施肥料的祖父。


微风裹着麦田的清气涌进鼻腔,我忽然想起那年高考前,我大休回家,躺在炕上不愿起来。祖父知道我学习很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他还是硬把我喊起来,说是要带我去拔节的麦田转转。


我们在田垄间来回溜达,他指着麦子对我说:“你看,麦子从四月初起身,然后一直拔节到五月初的孕穗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要不停地生,不停地长。其实,这跟你念书一样,累是累点儿,疼是疼点儿,但挺过去就好了。再说,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拔多少回节儿,哪次不是咬着牙挺过来的?”至此,我才真正懂得了“拔节”的深刻意味。


炊烟正在农舍房顶缭绕,堂弟的无人机嗡嗡掠过麦田,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野鸟。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带着温度的麦秆儿,叶鞘里的茎节正在积蓄着力量,那种细微的震颤透过指腹传来,分明是勃勃向上的生机在涌动。


原来,有些道理,非得等岁月把人泡出些盐分后,才能在某个暮春的黄昏,忽然听懂拔节的麦子与大地之间,关于疼痛与生长、关于苦与甜的私语。


文 | 刘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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