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战争的连天烽火中，不仅有军事上的壮烈抗争，更有一场为了延续中华文脉的悲壮长征。一所短暂存在的大学——长沙临时大学，正是这场长征的起点。它不仅是西南联合大学（以下简称西南联大）的前身，更是在民族存亡关头中国知识分子守护文明火种的一座人文堡垒。

清华大学原校长梅贻琦有言：“大学者，非大楼之谓也，大师之谓也。”被称为中国教育史上“珠穆朗玛峰”的西南联大，存在不足9年，却走出了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元勋、170多位两院院士以及100多位人文大师。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西南联大的校歌壮怀激烈地唱出了抗战烽火中创办长沙临时大学的艰难历程。

原清华大学南迁时在岳麓山脚建设的教学楼，现为中南大学和平楼。政协融媒记者 闫利鹏摄

三校同迁长沙合并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顿时，五朝宫阙的北平城枪声四起，炮火隆隆。在军事进攻的同时，日军有计划、有目的地摧残劫掠中国著名的教育机构，企图从精神上征服中国教育及中国知识分子。

南开大学最先遭到日机轰炸，校园已成焦土；清华大学从建筑物到图书、仪器均遭到日军疯狂破坏和掠夺；北京大学沙滩红楼沦为日军宪兵司令部，留守教职工遭受严重身心折磨……硝烟弥漫的北方已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

随着一座座大学被占、被毁，中国高等教育步入了生死存亡之境。如何保住高校命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三校校长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联合众多教育界、文化界人士提议将一些高校迁往内地办学。

1937年8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分别致函蒋梦麟、梅贻琦和张伯苓，指定3人分任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委员，三校在长沙合并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三校在媒体上发布公告，通知全国各地北大、清华、南开的师生迅速向长沙集结。于是，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了最为悲壮的大撤退。

根据联合办学的实际，长沙临时大学设文、理、工、法商4个学院共17个学系，实行独具特色的“教授治校”制度。

长沙临时大学筹委会坚持“建筑设备之筹置，概以必要者为原则”，校舍只要能够教学用，不讲究美感与舒适。尽管筹委会对办学条件没有提过多要求，但湖南省政府及社会各界还是尽最大可能为长沙临时大学提供最好条件。

始建于1917年的湖南圣经学校，房舍空置，教室、宿舍、家具一应俱全，宽敞的地下室还可临时容纳几百人，是现成的防空场所，可作为主校区。男女学生则分别住在附近的协操坪49标旧营房和涵德女校。理科、工科学生的实验安排在湘雅医学院和湖南大学进行，文学院则寄住离长沙100多公里的南岳。

1937年10月，1600多名来自三校的师生经过长途跋涉陆续到达长沙。11月1日，学生开始正式上课。就在这天，长沙城上不断响起凄厉的空袭警报声，给初来乍到的师生们上了“开学第一课”。这正印证了长沙临时大学从建立起便在烽火中抗争，高举教育救亡的旗帜。这一天，也成为西南联大的校庆日。

学校在战乱之际开办，困难重重。由于经费短绌，教职员薪水七折支给，并从学校经费中节省出5000元救济来自战区生活无着的困苦学生；用作男生宿舍的陆军第49标营房简陋不堪，房顶因年久失修，每逢阴雨天气，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男生们经常于睡前在被窝上盖油布，头部则撑伞挡雨……在异常艰苦的办学条件下，师生们却以刚毅坚卓的精神克服困难，勤奋办学。

湖南省政府机关二院内，坐落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湖南圣经学校旧址，这里曾是长沙临时大学旧址。政协融媒记者 付栎摄

名流在烽火中齐聚

杨振声教授曾在《北大在长沙》一文中回忆道：“这个在播迁中的临时大学，设备虽极简陋，大家却那末富有朝气。而生活愈简单，做事的效率便愈高，纠纷也愈少”“各校的短长互见，既可取长补短；而人才集中，也为任何一校所不及”。

当时长沙临时大学在册学生1500多位，教职工255位，其中专任讲师和教授就达148位。在南岳文学院，学生只有80多位，教授却有20多位。大师云集、名家荟萃，最基础的课程往往由最有资历的名家大师执教。

在长沙临时大学，校长为教授搬凳子、倒茶水，司空见惯；教授替学生买书籍、查资料，习以为常。为了让学生养成多元思想，不同教授可以同时开设同一课程“摆擂台”，同一教授可以同时开设多门课程“亮功夫”。

为了让更多学生有更广阔学术视野，有的教授开设上十门课程，倡导学生文理交融、中西贯通，多学科跨界、多角度思维。遇上一些热门教授的课，学生们常常上演“抢座位”大战。

当时，闻一多、朱自清、钱穆等教授都汇集于南岳衡山，课余仍继续从事著述与研究，学术氛围浓厚。汤用彤写《中国佛教史》, 闻一多考订《诗经》和《楚辞》, 朱自清到南岳图书馆搜集材料，写他的古典文学批评文章。一批耳熟能详的大师名流在烽火中齐聚长沙，使得长沙的文化气息顿时炽盛无双。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校素有“通家之谊”的传统。合组后的长沙临时大学坚守着北京大学“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清华大学“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南开大学“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办学精神，“八音合奏，终和且平”为西南联大“内树学术自由，外筑民主堡垒”之盛誉奠定了基石。

1937年底，南京沦陷，武汉告急，局势更加紧张。连番的炮火轰炸，流血伤亡、断壁残垣、满目疮痍的景象大大刺激了国人的爱国之心。1938年1月，开学不到一个学期的长沙临时大学决定南迁昆明。

长沙临时大学西迁入滇的三路人马中，以湘黔滇旅行团西行一路最为艰难——300多名师生横跨湘、黔、滇三省，历时68天，行程3000多里，由陆路徒步赴滇，将教案写在行军路上，形成了《湘黔滇三千里徒步旅行日记》《西南采风录》等著作。

这场非同寻常的教育长征，用行动表达了中国知识分子坚持抗战的不屈意志和心系国家民族命运的伟大情怀。1938年4月2日，长沙临时大学在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中兴业，需人杰。”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的长沙临时大学，筑起西南联大这座“珠穆朗玛峰”的坚实基座，在中国教育史和中国革命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肖君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