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晖

　　我的家在美丽湘西凤凰县城的沱江边，穿过北门古城楼，再转过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巷，那栋灰色墙青色瓦，高挑着凤凰飞檐的房子就是我的家。

　　家离沱江很近，也就三百米左右的距离，河边是我孩童时经常嬉戏走玩的地方。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似乎对河有种特殊的感情，以至于我现在买房子都要看有没有河，有没有水，似乎有河有水万物才有一种灵气。

　　记得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了洗衣机，但我们河边的人还是喜欢穿过北门码头，走下台阶，到河边去洗衣服。沱江河边的红石阶一长条一长条，高高低低往前延伸，一直延伸到河里，很整洁很干净，是洗衣洗菜最好的去处。夏天我们脱去鞋子，双脚踩进河里洗菜洗衣服。沱江河水碧绿而清凉，可以清楚地看见河里的水草一绺一绺的婀娜招摇，看那潺潺流水的波纹一脉一脉地散开又合拢。洗得累的时候偶尔抬抬头，还可以欣赏那河边吊脚楼的人家，看那一摇一摆过桥的路人，欣赏那同自己一样挥舞着棒槌一下一下槌衣的女子。

　　父母是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到河边玩的，他们会编些河巫婆和溺死鬼的故事给孩子们听，而河边长大的孩子却有着水的灵性和放任大胆，只要瞅准机会，他们就会赤条条地“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或打水仗，或争上游——游到深水处我们自己命名的“老虎凳”上坐坐，显示一下当老虎王的威风。有时还会游到河边船家停放的小木船上，撑着竹竿在河中心溜一圈再把船只还到原处。而这时，岸上就会传来一声声生气的叫喊声：“鬼崽子，还不上岸！”于是，大家又“咚”的一声从“老虎凳”上，从小渔船上跳进水里，河面上顿时响起一阵“噼啪、噼啪”的击水声和狡黠得意的笑声。

　　古城里的学校是不允许学生下河去洗澡的。母亲又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她对我和弟弟要求很严格。而河对我们来说，诱惑太大了，所以往往被母亲发现。我和弟弟总是先发制人地大哭大喊：“您不准我们下河，为什么要教会我们游泳？！”

　　小小的年纪无法找到母亲的答案，总感觉母亲的爱是种多余的束缚。长大以后，我终于离开家，到另一个城市去工作。而母亲的爱却像一根无形的绳，一头系着河边的家，一头系着远方的我。薄薄的几页信笺，淡淡的几句问候足以让我在困难无助的时候潸然泪下。

　　每次回到河边的家，父亲总会亲手烧上我喜欢吃的菜，妈妈总要邀我去河边走走，听沱江河的水声，讲我们孩提时的故事。

　　小时候，是母亲手把手教会我们游泳的。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与水有缘。母亲知道束缚不了我们的天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教会我们习水性，学会自己保护自己。那时没有救生圈，母亲就用她的裤子打湿水，然后吹足气，用鞋底线牢牢系住裤头和裤脚，一个“救生圈”就做成了。稍大点，我离开“救生圈”，按母亲教我的各种游泳姿势向她游去，而站在河中心的母亲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我游得精疲力竭，呛着水想喊救命的时候，她才用温柔的怀抱紧紧地抱住我。

　　在沱江河上还有一座风格独特的跳岩，那是一座由十几个一米高的红石岩墩和木板搭起的桥，凤凰人将它叫做“跳岩”。据老人讲，这座跳岩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在唐朝的时候就成了凤凰子民肩挑背驮进出古城的必经之路。这座古老的跳岩自古以来就连接着河的两岸。以前母亲工作的学校在河对岸，上下班都要经过这座小桥，而我最怕过那桥，桥下湍急的河流看着叫人头晕。每次我总在河对岸等母亲下班，而她总是要在最后一个桥墩停住，然后叫我过桥。一走上桥，我的腿就直打战，母亲总是在前方微笑着，躬着腰、招着手说：“别怕，眼睛朝前看，不要看水，一步一步来，好，就要到了，到了。”

　　每次到河边散步，总会回忆起这样生动的童年，生活上和工作上遇到的一些烦恼伤感与挫折一下子便淡化了，在一瞬间飘得无踪无影，又凭生出许多战胜困难的勇气。

　　那水，那桥，那河边的家，是我生命力量的源泉。